《論語信述》5.18 公冶長篇——未知,焉得仁
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子張向孔子問到:「楚國的令尹子文,三次當令尹,沒有喜悅的神色;三次免官,沒有怨恨的神色。自己任上的舊政,一定會告訴新令尹。這個人怎麼樣呢?」孔子說:「恪盡職守啊。」子張再問:「算得上仁了吧?」孔子說:「不知道。這怎麼能算是仁呢?」
子張又問到:「崔杼弒殺齊莊公,陳文子有馬四十匹,都拋棄不要,離開了齊國。到了別的國家,他說到:『這裡的大臣如同我們的大夫崔子。』又離開了。到了另一個國家,他又說到:『這裡的大臣如同我們的大夫崔子。』然後再次離開。這個人怎麼樣呢?」孔子說:「很清白啊。」子張再問:「算得上仁了吧?」孔子說:「不知道。這怎麼能算是仁呢?」
令尹子文:令尹,楚國的執政之臣。子文,斗氏,名是谷於菟(音:構烏徒)。《荀子》《莊子》《史記》等皆記三仕三已為孫叔敖之事,《四書釋地又續》《四書賸言》等考孫叔敖出仕時間短,不可能三仕三已,所以應為子文,而不是孫叔敖。《國語》云:「昔斗子文三舍令尹,無一日之積。」
仕:出仕做官。
已:停止,此處指罷官、免官。
慍:怨恨。
忠矣:子文任職、去職,不見其喜慍之色,可見其忠心為國,不以個人得失為慮;同時能夠顧全大局,把舊政告訴新令尹,忠於職守。《論語稽》:「楚以蠻夷猾夏,實子文所贊助,觀夫子許管仲以仁,則知其必不許子文矣。」
崔子:即齊國大夫崔杼,弒殺其君庄公,後立齊景公。
弒:臣、子殺君、父為弒。
猶吾大夫崔子也:列國的一些大夫把持朝政,凌犯其君,其行為如同崔杼。孔安國:「文子辟惡逆,去無道,求有道。當春秋時,臣陵其君,皆如崔子,無有可止者。」
陳文子:即齊大夫田文子,名須無,謚號為「文」。其曾祖是陳國公子陳完,當時陳國內亂,他逃到齊國,齊桓公任用他為工正,於是這個家族以「田」為氏。後來,這個家族逐漸強大,到了田和的時候,取代姜姓公室,成為齊君,這就是「田氏代齊」。
有馬十乘:四馬駕一車為一乘。《禮記》:「問大夫之富,數馬以對。」錢穆:「十乘,有馬四十匹,蓋下大夫之祿,故無力討賊也。」
棄而違之:違,離去。錢穆:「棄其祿位而去。」
清:潔也,即清潔、清白。
未知,焉得仁:此處的「知」仍作本字講。張栻:「未知其他,據此事言之,不得謂之仁也。」徐英:「(孔子)於清忠之外,不知其仁與否,聖人言語之慎也。」另有讀作「智」者,亦通;見附錄。
《論語註疏》曰:此章明仁之難成也。
孫綽曰:(二子)忠信有餘,而仁猶未足。
《論語集說》曰:子文喜怒不形,物我無間,唯知有國不知有身,此謂之忠,可也;文子亂邦不居,潔身而去,所至違之若將凂měi焉,此謂之清,可也。子張不知乎此,而遽以仁為問,故夫子止以忠、清許之,而不許之以仁。夫仁者以心德之全體而言,非二子之忠清所能盡也。至若比干之忠、伯夷之清,斯可謂之仁矣。
《論語點睛》曰:仁者必忠,忠者未必仁;仁者必清,清者未必仁。
朱子曰:愚聞之師曰:「當理而無私心,則仁矣。」子張未識仁體,而悅於苟難,遂以小者信其大者,夫子之不許也宜哉。
陳祥道曰:進退在君不在己,故三仕三已無喜慍之色,此忠於君者也;待人以誠不以欺,故舊政必告,此忠於人者也。不顧十乘之富,不恤大夫之位,無崔子之亂則就之,有崔子之亂則違之,此清其身者也。忠足以盡己,未足以成己;清足以避亂,未足以救亂。故皆曰「未知,焉得仁」。比干之忠,伯夷之清,孔子皆以為仁,何耶?比干之忠,所以戒萬世之為君;伯夷之清,所以戒萬世之為臣。其所忠清,與二子同;其所以忠清,與二子異。令尹子文之無喜慍,蓋出於或使;公孫敖之無喜慍,則出於自然。出於自然猶孟子之言「不動心」也,出於或使猶告子之不動心也。
伊藤仁齋曰: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故謂之「仁政」。雖有仁心仁聞,然民不被其澤,謂之「徒善」,以其不足為仁也。二子既無慈愛惻怛之德,又不見有利澤恩惠遠及於物,故夫子俱不許其仁。蓋以德行之,謂之仁;以力勉之,謂之節。若二子之忠清,可謂之節,不可謂之仁。何者?無其德也。
《朱子語類》曰:須思二子所為,如此高絕,而聖人不許之以仁者如何,未足以盡仁。就此細看,便見二子不可易及,而仁之體段實是如何,切不可容易看也。
蘇轍曰:此二人者,皆春秋之賢大夫也,而孔子不以仁與之。孔子之以仁與人固難。殷之三仁,孤竹君之二子,至於近世,惟齊管仲,然後以仁許之。如令尹子文、陳文子,雖賢未可以列於仁人之目,故冉有、子路之政事,公西華之應對,與子文之忠、文子之清,一也。
雲門隱者按:令尹子文之忠,足以盡己,而未足以成己;且昧於大義,以蠻夷之楚猾夏。陳文子之清,足以避亂,然未足以救亂;其後欲得慶氏百車之木,及至厚施買國,已是判若兩人。夫子忠厚,許其忠清,不沒其賢也;至於仁,曷足以當之!
李充曰:進無喜色,退無怨色,公家之事,知無不為,忠臣之至也。(古大臣之體。)
《經史問答》曰:文子出奔之事,不知果否。即有之,而不久遽返,仍比肩崔慶之間,覬其亡而竊政,可謂清者乎?其後父子相商,得慶氏之木百車,而戒以慎守,何清之有?熟讀《左氏傳》,蹤跡自見,誅其心直不可謂之清。聖人第就子張所問論之,不及其他,忠厚論人之法也。
劉宗周曰:甚矣,仁之難言也!……朱子外注云:「子文相楚,無非僭王猾夏之事;文子之於齊,既失正君討賊之義,又不數歲而反於齊。」數語實二子鐵案。凡論人論事,須提起大綱領,二子皆不明於君臣之義者,則其於天理人心已隱隱受虧。仁,心德,而忠與清,則事之見於外者。以仁者之心而事君,則為忠;以仁者之心而淑身,則為清。
「知」作「智」解:宋翔鳳曰:孔子答子張之言,知用人必仁且知,乃可使之治國,然仁知詎易幾也?如子文之忠,文子之清,宜皆近乎仁,而夫子俱不許以仁者,正以其知不足者也。……通之以知,乃能以仁治人。故聖人之門,宜取乎二子之才,俾好學以近乎知,則皆治太平之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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