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信述》5.12 公冶長篇——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子貢說:“夫子講論詩書經典,是能夠聽得到的。夫子講論性和天道,難有機會聽得到啊。”
夫子之文章:章,明也,即明顯、顯著之意。“文章”一詞的本意是文彩形質顯著,此處引申之,用來指夫子的德行表現於外的方面,具體指六藝及詩書等經典,這些又是孔子常舉以教人者。《註疏》:“子貢言,夫子之述作威儀禮法有文彩,形質著明,可以耳聽目視,依循學習,故可得而聞也。”
《正義》:“古樂正崇四術以造士,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至春秋時,其學寖廢,夫子特修明之,而以之為教。故記夫子四教,首在於文。”
性:指天生而具的本來之性,是人同之於天而生者,即天性。《中庸》所云:“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按:鄭康成云:“性謂人受血氣以生,有賢愚吉凶。”正如《正義》所云:“受血氣則有形質。”如此可見康成所云“性”乃似於稟性,而非天性。
天道:即寂然不動且又自然而有的大道規律。天道深微,因此不是聽聞就能知的。按:從人的角度,勉強分為人道與天道;其實道無二致,都是太極一體。聖人講:“下學而上達。”有的前輩具體指為吉凶禍福陰陽之道,亦是體之一面。所以性天之學,也總不外反求諸己、修身明德。
不可得而聞也:因為孔子罕言性命與天道,所以弟子們聽到的機會比較少。張栻:“性與天道,則非聞見之所可及。其惟潛泳積習之久,而有以自得之。自得之,則性與天道亦豈外乎文章哉?”錢穆:“孔子言性,《論語》惟一見。天道猶雲天行,孔子有時稱之曰命,孔子屢言知天知命,然不深言天與命之相系相合。子貢之嘆,乃嘆其精義之不可得聞。”呂晚村:“‘不可得聞’,正是聞後無盡語。”
按:性天之學不是口耳之學,須反求諸己、修身明德,所以孔子引導人學習聖賢之教(宗經宗聖),從而躬行人(仁)道,於是下學而上達,以期達於天道。
程子曰:此子貢聞夫子之至論而嘆美之言也。
《論語集說》曰:性與天道,夫子未嘗輕以告人。然非學者潛心之久,亦未易以得之也。
《史記正義》曰:天道性命,告非其人,雖為言說,不得著明微妙、曉其意也。
李炳南曰:孔子之學有本性,有天道,有人道。文章,即是六藝與修齊治平之學,此屬人道,所謂人道敏政,諸弟子所共修,經常講習,故可得而聞。至於性與天道,則深微難知,能知之者,顏子、曾子、子貢數人而已。
《論語註疏》曰:此章言夫子之道深微難知也。天之所命,人所受以生,是性也。自然化育,元亨日新,是天道也。子貢言:若夫子言天命之性,及元亨日新之道,其理深微,故不可得而聞也。
朱子曰:夫子之文章,日見乎外,固學者所共聞;至於性與天道,則夫子罕言之,而學者有不得聞者。蓋聖門教不躐等,子貢至是始得聞之,而嘆其美也。
劉宗周曰:性者,道之本。然而天道,即其自然者也。夫子設教洙泗,無非闡明性天之蘊。蓋無言非性,無言非天道,歷歷在人耳邊而學者終不可得而聞。滯於言,而不得其所以言,則有當面錯過者矣。
又曰:“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是默而不能藏處;“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是語而不能顯處。合之見聖道之妙。
錢穆曰:孔子之教,本於人心以達人道,然學者常教由心以及性,由人以及天,而孔子終不深言及此。故其門人懷有隱之疑,子貢發不可得聞之嘆。及孔子歿,墨翟、莊周昌言天,孟軻、荀卿昌言性,乃開此下思想界之爭辯,歷百世而終不可合,可知聖人之深遠。
陳祥道曰:夫子之道,出而致廣大則為文章,入而極高明則為性與天道。子貢得其言,故於文章可得而聞;未得其所以言,故於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蓋性在我者也,未嘗不在天;天道在天者也,未嘗不在我。《禮》曰“天命之謂性”,是在我者未嘗不在天也;《孟子》曰“聖人之於天道”,是在天者未嘗不在我也。顏子殆庶幾者也,故於言無所不悅;子貢非殆庶幾者也,故於其言不可得聞。老子曰“上士聞道,勤而行之”,顏子是也;“中士聞道,若存若亡”,子貢是也。
程石泉曰:孔子贊《易》最足以覘孔子天道觀。《文言》《繫辭》《彖》《象》各傳皆有孔子之言。後儒知之而不能闡發之,而現代中國學人對於西洋科學只有皮毛之知者動輒卑視之。是故孔子言性與天道,久不為國人知矣。
顧亭林曰:性也、命也、天也,夫子之所罕言,而今君子之所恆言。又曰:(明末學者)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股肱墮而萬事荒,爪牙亡而四國亂。
鄭汝諧曰:性與天道至難言也,夫子寓之於文章之中。夫子示人以其端,欲學者至於自得。
呂晚村曰:文章性天,本是一串事,但人之火候有淺深,故聖人之教有次第。若將文章看得太粗,性道看得太玄,則兩件都不是也。
雲門隱者按:“性與天道”,不在可聞,但在“下學而上達”。苟無“下學”,必無“上達”,則“性與天道”若只是聞知又有何益?故“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又曰:“子罕言利與命與仁。”又曰:“天何言哉?”最宜深思也。
朱子曰:聖人教人,不過孝悌忠信持守誦習之間,此是下學之本。今之學者以為鈍根,不足留意。其平居說道,無非子貢所謂“不可得聞”者。
《黃氏日鈔》曰:劉石亂華(五胡亂華)本於清談之流禍,人人知之。孰知今日之清談,有甚於前代者!昔之清談談老莊,今之清談談孔孟。昔王衍妙善玄言,自比子貢。及為石勒所殺,將死顧而言曰:“嗚呼!吾曹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今之君子,得不有愧乎其言?
程石泉曰:孔子之人道主義以智、仁、勇為一完備人格必備條件,“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較諸希臘之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之偏崇理性,酷愛知識,高明多矣。希臘哲人不知“仁者靜”“智者壽”“仁者樂山”之理。較諸現代西洋人迷途於自鑿之理窟,擴張其勘天役物之權利慾,而人人務為“機心”“機事”“機謀”,天理人倫相鑿枘,智慧仁心喪亡殆盡,雖有血氣之勇,但殘忍嗜殺,則孔子之完備人道主義實為今日世界人類之福音。
《論語集解》曰: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天行不已、自強不息。見下)
《論語正義》曰:元,始也;亨,通也。《易·彖傳》:“大哉乾元,萬物資始。”此“元”為“始”也。通則運行不窮,故日月往來以成晝夜,寒暑往來以成四時也。乾有四德,元亨利貞,此不言“利貞”者,略也。天道不已,故有日新之象。《禮記·哀公問篇》云:“敢問君子何貴乎天道也?孔子對曰:‘貴其不已。如日月東西相從而不已也,是天道也。不閉其久,是天道也。’”《中庸》言天道為“至誠無息”,引《詩》“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此《詩》所言“天命”,據鄭箋即天道也。聖人法天,故《易》言“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夫子贊《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又曰:“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皆不已之學也,皆法乎天也。性與天道,其理精微,中人以下,不可語上,故不可得聞。其後子思作《中庸》,以性為天命,以天道為至誠。孟子私淑諸人,謂人性皆善,謂盡心則能知性,知性則能知天,皆夫子性與天道之言。
包汝翼曰:天道陰陽,地道柔剛,陰陽合而剛柔濟,則曰中。中者,天地之交也。天地交而人生焉,故曰人者,天地之心也。天以動辟,地以靜翕,一辟一翕,氤氳相成,交氣流行,於是有寒暑、風雨、晦明。人秉其氣以生,而喜怒哀樂具焉。赤子無知,而有笑有啼,有舞蹈奮張。人之生也,莫此為先,所謂性也。性也者,天地之交氣也。天氣下降,地氣上升,交在於中,故傳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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