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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的基本概念-金花的秘密-榮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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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基本概念

1.道

向歐洲人解釋這類著作所面臨的巨大困難在於,中國作者一上來談論的就是中心點,即他想要達到的目的、目標或最深的終極境界。也就是說,其出發點對人的要求相當高。即使是一個具有理智批判性的人,倘若他膽敢對偉大的東方人極為微妙的心靈體驗進行理性討論,他也會感覺自己是帶著可笑的自命不凡在說話,甚至是滿口胡言。例如,這部經典的開篇是「自然曰道」。《慧命經》的開篇是「蓋道之精微,莫如性命」。

西方思想的一個典型特徵是它根本沒有「道」的概念。「道」這個字由「首」和「走」這兩個字所組成。衛禮賢把「道」譯成Sinn(意義),還有人將其譯為Weg(道路)、Providence(天恩),耶穌會士甚至將其譯為Gott(神),由此可見翻譯的困難。「首」可以理解為意識, 注9 「走」可以理解為「走路」,於是「道」這個概念就是:「有意識地走」或「自覺的道路」。與此相一致,「天光」,即「居於兩目之間」的「天心」,被認為與「道」同義。性與命就包含在「天光」中,根據柳華陽的說法,性與命是道最重要的秘密。這裡「光」是慧的象徵,而慧的本質又通過光的類比得到表達。《慧命經》的引子是這樣一首詩:

欲成漏盡金剛體,

勤造烹蒸慧 注10 命根。

定照莫離歡喜地,

時將真我隱藏居。

這首詩包含了某種煉丹術指導,一種產生「金剛體」的方法或途徑,這在《太乙金華宗旨》中也有提及。為此,「烹蒸」是必不可少的,也就是說,必須對慧進行提升,神的居所才能被「照亮」。需要提升的不僅是慧,還有命本身。兩者結合便產生了「慧命」。由《慧命經》可知,古代聖賢通過慧命兼修,已經知道如何彌合慧與命之間的鴻溝。「舍利由此而煉,大道由此而成」。

如果把「道」理解成將分離的東西統一起來的方法或自覺的道路,我們可能就接近了「道」這個概念的心理學內容。無論如何,大概只能把慧與命的分離理解成前面所描述的意識的偏差(Abweichung)或除根(Entwurzelung)。毫無疑問,使人意識到對立面,也就是「回光」,意味著與無意識的生命法則重新結合,其目的在於獲得自覺的生命(慧命),用中國人的話來說就是「回歸於道」。

2. 回光和中心

正如已經指出的那樣,在更高的意識層次上,對立面的統一 注11 並不是理性的事情,也不是意志的事情,而是用象徵 表達的心靈發展過程。在歷史上,此過程一直是以象徵來表達的,到了今天,個體人格的發展仍然是通過象徵來闡明的。對我來說,這一事實來自以下經驗:我們前面所說的那些自發產生的幻念逐漸深化和集中到某些抽象結構周圍,這些結構似乎表達了「本原」(Prinzipien),真正的靈知本原(gnostische archai)。如果這些幻念主要以思想的方式表達出來,那麼出現的就是對隱約感覺到的法則或本原的直覺表述,這些法則或本原往往會被戲劇化或人格化。(我們稍後還會討論這一點。)如果這些幻念被畫出來,那麼出現的就是象徵圖案,其主要類型是所謂的「曼荼羅」 注12 (Mandala)。 注13 曼荼羅意指一個環,特別是一個魔環。曼荼羅不僅見於整個東方,在西方也不鮮見,中世紀繪製的大量曼荼羅便是明證。基督教曼荼羅尤其見於中世紀早期,多是基督位於中心,四位福音書作者或他們的標誌位於四個方位基點。這種觀念必定非常古老,因為埃及人也用同樣的方式來描繪何露斯(Horus) 注14 和他的四個兒子。 注15 (據說何露斯和他的四個兒子與基督和四位福音書作者密切相關)。後來雅各布·波墨(Jacob Böhme) 注16 討論靈魂的書中 注17 有一幅清晰的、極為有趣的曼荼羅。很容易看到,這幅曼荼羅與一個具有強烈基督教特點的心靈宇宙體系有關。波墨把它稱為「哲眼」 注18 或者「智慧之鏡」,這顯然意指一些秘密知識。曼荼羅的形狀多為花、十字或輪子,而且明顯傾向於以四作為結構基礎(這讓人想起了畢達哥拉斯主義體系中的基本數「聖四」[Tetraktys] 注19 )。這樣的曼荼羅亦可見於普韋布洛(Pueblos)印第安人儀式中使用的沙畫。 注20 不過,最美的曼荼羅當然出自東方,尤其是西藏佛教。《太乙金華宗旨》的象徵圖案也是用這些曼荼羅描繪出來的。我還在精神病人那裡發現了曼荼羅圖案,這些病人對我們所討論的聯繫當然一無所知。 注21

我的病人中有一些婦女,她們不是把曼荼羅畫出來,而是用舞蹈將其表現出來。在印度,這被稱為「曼荼羅舞」(Mandala nritya)。舞姿表達了與繪畫相同的意思。病人們很少能夠說出曼荼羅圖案的含義,而只是為之著迷,覺得它們完全能夠表達和作用於其主觀的心靈狀態。

我們這部經典承諾「揭示太乙金華的秘密」,金華即光,天光即道。金華是一個曼荼羅圖案,我常常會在我的病人那裡碰到。它要麼在俯視圖中被畫成一種規則的幾何裝飾,要麼在正視圖中被畫成從一株植物里長出的花。這株植物往往有著火焰一般的明亮色彩,從黑暗的背景中生長出來,頂部綻放著光之花(與聖誕樹的形象相似)。這樣的畫同時也表達了金花的產生,因為根據《慧命經》的說法,「原竅」(Keimblase)就是「黃庭」、「天心」、「靈台」、「寸田尺宅」、「玉城之帝室」、「玄關」、「先天竅」、「海底龍宮」,它也被稱為「雪山界地」、「元關」、「極樂國」、「無極之鄉」、「修慧命之壇」。《慧命經》說:「修士不明此竅,千生萬劫,慧命則無所覓也。」

天地之初,萬物未分,因此即將作為最高目標出現的東西仍然位於幽暗的無意識海底。在原竅之中,意識和生命(性—命)仍然「合而為一」,「融融鬱郁,似爐中之火種」。「夫竅內有君火」,「漏盡之竅,凡聖由此而起」。請注意火這個比喻。我知道一系列歐洲曼荼羅圖案,顯示有一個被層層包裹的植物種子似的東西在水中漂流,火焰從下面很深的地方穿透種子使其成長,從原竅中遂生出一朵碩大的金花。

此象徵與一種「修鍊」的煉丹過程有關,陰中生陽,「水鄉鉛」中生出「尊貴」的金。在生命成長過程中,無意識變成了意識(印度的昆達里尼瑜伽[Kundaliniyoga]與此非常相似)。 注22 這樣一來,慧與命便統一起來了。

我的病人們當然不是通過暗示才畫出這些曼荼羅圖案的,因為早在我知道它們的含義及其與東方修鍊(當時我對此還非常陌生)的關聯之前很久,類似的圖案就已經有了。這些圖案是非常自發地產生的,它們有兩個來源:其一是無意識,由它自發產生了這些幻象;其二是生命,全身心地投入生命就能帶來對自性的直覺。對自性的覺知表現在曼荼羅中,無意識迫使人投入生命。與東方人的觀念完全一致,曼荼羅圖案不僅是表達,而且會產生作用,它會反過來作用於它的製作者。曼荼羅圖案中隱藏著非常古老的魔力,因為它最初源於「圍環」(hegenden Kreis)或「禁區」(Bannkreis),其魔力保存在許多民間習俗中。 注23 這種圖案顯然是為了畫出一種「原始溝跡」(sulcus primigenius),一種圍繞著中心的有魔力的溝紋,一種最深層人格的「聖域」(templum或temenos),以防止「外泄」,或者說要以避邪的手段防止因外界影響而造成偏離。這種有魔力的習俗其實只是心靈事件的投射,而它們又反過來作用於心靈,就像是施魔力於自身的人格。也就是說,通過這些直觀的操作使人的注意力或關切回到內在的神聖領域。這裡是靈魂的起源和目的,包含了慧與命的統一。我們曾經擁有這種統一,但後來失去了,現在要重新將它找回來。

慧與命的統一就是道,道的象徵是中間的「白光」(類似於《中陰聞教得度》[Bardo Tödol ,又譯《西藏度亡經》] 注24 )。這道光居於「方寸」或「面部」,即兩目之間。這些象徵使這個有強度但無廣度的「創造性的點」得到了直觀說明,這個點被認為與象徵著廣度的「方寸」空間相聯繫。這兩者合在一起就是道。本性或意識(性)以光為象徵,因此有強度,而生命(命)則與廣度相合。性屬陽,命屬陰。前面提到我三十年前看到的一個患夢遊症的15歲半小女孩所畫的曼荼羅,中間是一個沒有廣度的「生命能量之泉」,它在向外噴涌時與一個對立的空間本原直接相撞。此象徵圖案與中國人的基本思想非常類似。

在我們這部經典中,「圍繞」(Umhegung或circumambulatio )是通過「回光」(Kreislauf)的觀念來表達的。「回光」不僅是圓周運動,而且一方面意指對聖域的隔離,另一方面意指固定和集中。日輪開始轉動,也就是說,太陽有了活力,開始按軌跡運行,換句話說,道開始起作用並主導萬物。有為置身於無為之中,也就是說,周圍的一切都要服從中心的命令,所以「動者……即制字之別名也」。在心理學上,回光是「圍繞自己轉圈」,由此顯然使人格的所有方面都包含在內。「轉運陰陽」,亦即產生了日夜交替。「天國的光輝與恐怖的深夜交替著」。 注25

於是,這種回光也有一種道德含義,它激活了人性中所有光明和黑暗的力量,並且隨之激活了心理上的所有對立面,無論它們屬於何種類型。這實際上意味著通過自我培育(印度人稱之為tapas)而覺悟。與完滿造物類似的一個原始概念是柏拉圖所說的那種雌雄同體的圓滾滾的人。

安娜·金斯福德(Anna Kingsford) 注26 的合作者愛德華·梅特蘭(Edward Maitland)對自己核心體驗的描述與此非常相似。 注27 接下來我將儘可能按照他的原話敘述。他發現,在反思一個念頭時會有一長串相關的念頭出現,似乎可以一直追溯到它們真正的來源,對他來說那就是神聖的精神(göttliche Geist)。通過集中於這一系列念頭,他試圖追溯到它們的起源。他說:

我開始進行嘗試時絕沒有任何了解,也沒有任何期待。我只是在對這種官能進行實驗……我坐在寫字檯前,想把結果按順序記下來。我決心把我外在和周圍的意識都記錄下來,無論我能走進我內在的核心意識多遠。因為我不知道一旦放開前者,我是否還能重新獲得它,或者是否還能回想起剛才體驗到的東西。經過艱苦的努力,我最終如願以償。由於要竭力同時關注意識的兩個極端,導致我的精神十分緊張。開始時,我感覺自己就像在爬一架長長的梯子,從一個系統的周圍爬向它的中心,該系統同時也是我的系統,太陽的系統和宇宙的系統。這三個系統既不同又相同……最終,通過最後一次努力,……我成功地把我的意識光線都集中在所盼望的焦點上。就在這時,那些光線彷彿突然被點燃,融為一體,我面前是一片難以形容的耀眼白光,其強大的力量幾乎把我擊退。……雖然我感到進一步探究這種光對我來說已不再必要,但是為了更有信心,我還是決定儘力穿透那幾乎使我失明的光芒,看看裡面究竟藏著什麼。經過艱苦的努力,我成功了。……它是聖子的二性……未顯現的顯現出來,未界定的得到界定,未成為個體的成為個體,作為主的上帝以其二性證明了上帝既是本體又是力,既是愛又是意志,亦陰亦陽,亦父亦母。

他發現上帝像人一樣是合二為一的。除此之外,他還注意到了我們這部經典中也強調的東西,即「止息」。他說普通的呼吸停止了,一種內呼吸取而代之,彷彿有一個異於其身體器官的人在他內部呼吸著。他認為這就是亞里士多德所說的「隱德萊希」(Entelechie),使徒保羅所說的「內在基督」,「在肉體和現象意義上的人的內部所產生的精神的和實質的個體性,從而代表了人在超越層次上的再生」。

這種真實的 注28 體驗包含了我們這部經典中的所有重要象徵。此現象本身,即看到光,是許多神秘主義者的共同體驗,它無疑有著非凡的意義。因為在任何時間地點它都會作為無條件的東西出現,它將最大的力和最深的意義統一在自身之中。賓根的希爾德加德(Hildegard von Bingen) 注29 是一個重要的人,撇開其神秘主義不談,她曾以類似的方式講述了她所看到的景象:

從童年時代起,我就一直能看到我靈魂中的一束光,但不是我外在的眼睛看到的,也不是用我的心想出來的;對於這種視覺,五種外感官都沒有起作用。……我所覺察到的光並非來自局部,它比托起太陽的雲還要明亮。對於它的長寬高,我根本無法做出區分。……我在這種視覺中所看到的和了解到的,長久以來一直保存在我的記憶深處。我同時進行看、聽和認識,了解到我在同一時刻所認識的東西。……對於這種光,我完全分辨不出形態,雖然有時我在其中看到了另一種光,對我來說就是所謂的靈光(lebende Licht)。……當我陶醉於這種光景時,所有痛苦和悲傷都從我的記憶中消失了 …… 注30

我知道有幾個人也親身經歷過這種體驗。就我的理解能力所及,這種現象似乎與一種靈敏的意識狀態有關,這是一種既抽象又強烈的「超然」意識。希爾德加德說得很恰當,它能把平時隱藏在黑暗中的心靈事件提升到意識領域。在這種體驗中,一般的身體感覺往往會消失,這表明它們的特定能量已被從中取出,很可能被用來加強意識的清晰性。一般來說,這種現象是自然發生的,來去皆有自己的動力。其效果則令人驚訝,因為它幾乎總能解決複雜的心靈問題,從而使內在人格從感情和思想的糾纏中解脫出來,由此產生一種存在的統一性(Einheit des Wesens),即通常感受到的「解脫」。

人憑藉有意識的意志是達不到這樣一種象徵統一性的,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意識是有偏袒的。其對手是集體無意識,而集體無意識理解不了意識的語言,因此需要讓那些包含著原始比喻的有魔力的象徵與無意識進行對話。無意識只有通過象徵才能企及和得到表達,因此個體化(Individuation)離開了象徵是不可能實現的。象徵一方面是無意識的原始表達,另一方面則是與意識產生的最高預感相對應的觀念。

我所知道的最古老的曼荼羅圖案是最近在辛巴威發現的一幅舊石器時代的所謂「日輪」。它也是建立在「四」的原則基礎上。人類歷史上如此久遠的東西自然會觸及無意識的最深層,並且能在意識語言顯得相當無力的地方來把握無意識。這些東西不可能是設想出來的,而只能從被遺忘的深淵中再次生長出來,這樣才能表達意識的最高預感和精神的最高直覺,從而把現在意識的獨特性與生命的久遠過去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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