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易傳》發展的三個階段:從卜筮到言辭的階段,象數的階段,感通的階段。
帛書《易傳》代表了言辭義理階段,傳本《易傳》代表了象數和感通萬物的階段,《曾子·天圓》與《乾坤鑿度》的《易傳》“十翼”介於帛書《易傳》與傳本《易傳》之間,子思《中庸》作於傳本《易傳》之後,是傳本《易傳》誕生之後的第一篇《易傳》心得,並由此轉向感通內心,但也因此導致了《易象》的失落。所以只有傳本《易傳》才是永恆的經典。
三種《易傳》:帛書《易傳》、《乾坤鑿度》的《易傳》“十翼”、通行本《易傳》“十翼”。可以合理推測,三種《易傳》的內容都是孔子晚年(68歲到73歲)研究《周易》的文章,帛書《易傳》的時間大概在68歲到70歲,《乾坤鑿度》的十篇大概在70歲前後,通行本《易傳》則是70歲到73歲最終成書。三種《易傳》,前兩種的地位等同於《論語》類文獻,只有通行本《易傳》“十翼”等同於《周易》古經。
一、從卜筮到言辭的階段——帛書《易傳》
《史記·孔子世家》記“孔子之去魯凡十四歲而反乎魯”之後,魯終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這一年孔子68歲(公元前484年)。孔子編輯古籍,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足,則吾能徵之矣。”又說,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聞也。夫子言天道與性命,弗可得聞也已。”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魯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這一年孔子71歲。叔孫氏車子鉏商[chú shāng]獲獸,以為不祥。仲尼視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圖,雒不出書,吾已矣夫!”顏淵死,孔子曰:“天喪予!”及西狩見麟,曰:“吾道窮矣!”
根據《孔子世家》的記載,結合帛書《易傳》、傳本《易傳》等資料推測,孔子晚年研究《周易》始於歸魯68歲(公元前484年)左右,自68歲到70歲之間是帛書《易傳》階段,70歲到73歲之間是傳本《易傳》階段。孔子早年因《周易》為卜筮之書而忽視,可能由於一生的困境,才使晚年的孔子想到了學習《周易》,學《易》先學卜筮,所以才有帛書《要》“吾百占而七十當”之語。商瞿小孔子二十九歲,《孔子家語》有“瞿曰:昔吾年三十八無子,孔子曰無憂,過四十當有五丈夫。今果然。”商瞿38歲時孔子67歲,這一年孔子為商瞿占卜(顏回也參與了這次占卜),正是孔子剛剛開始研究《周易》之時。
帛書《要》說:“夫子老而好《易》,居則在席,行則在橐。”孔子晚年痴迷《周易》,子貢對此產生極大疑惑,子貢問孔子:“夫子它日教此弟子曰:‘德行亡者,神靈之趨;知謀遠者,卜筮之繁。’賜以此為然矣。以此言取之,賜惛[mèn]彳[chì]之為也。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
孔子回答:“察其要者,不詭其辭。《尚書》多疏矣,《周易》未失也,且有古之遺言焉。予非安其用也,予樂其辭也”,孔子發現《周易》卦爻辭蘊含聖人之教,所以痴迷《周易》。
孔子曰:“《易》,我後其祝卜矣,我觀其德義耳。幽贊而達乎數,明數而達乎德,又仁守者而義行之耳。贊而不達於數,則其為之巫。數而不達於德,則其為之史。史巫之筮,向之而未也,恃之而非也。後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與史巫同塗而殊歸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義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祝巫卜筮其後乎?”
可見孔子研究《周易》是以占卜、筮法為基礎,以德義為核心。帛書《易傳》時期的“德義”是指德行與仁義,到了傳本《易傳》時期則是“卦之德,爻之義”,實現了卦爻象與德義的統一。帛書《易傳》的特徵是關注卦爻辭的德義,此時還沒有發現《易象》的奧妙。
二、象數的階段——《曾子·天圓》與《乾坤鑿度》的《易傳》“十翼”
根據《論語·為政》“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孔子當在70歲領悟“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的《易象》,同一年顏回也同時領悟《易象》,於是孔子、顏回、商瞿編輯《易傳》,此即子貢所言“性與天道”之學,可惜在次年孔子71歲時,在西狩見麟前夕顏回不幸夭折,故子曰“天喪予!”於是《易傳》傳人由顏回改為商瞿。
在孔子的學《易》弟子中,商瞿小孔子二十九歲,顏回小孔子三十歲,子貢小孔子三十一歲,子夏小孔子四十四歲,曾子小孔子四十六歲,子思小孔子六十歲。孔子68歲(公元前484年)初學《易》時,商瞿39歲,顏回38歲,子貢37歲,子夏24歲,曾子22歲,子思8歲,從帛書《易傳》繆和自稱“吾年歲猶少”、呂昌自稱“少者也”,可見繆和、呂昌、吳孟、庄但、張射、李羊、昭力這些學《易》的弟子都很年輕,大概不會超過子夏、曾子的年齡。
孔子在未獲得《易象》之前,一般根據文句和《連山易》思想(“夏禮吾能言之”)解《易》,子夏由於精於《連山易》,所以這時期與孔子非常契合。但是最終孔子獲得《易象》,解《易》思路發生了重大變化,於是有了傳本《易傳》與帛書《易傳》的分野。子夏或由於《連山易》“積習”太深,很難接受《易象》新思維等原因沒有得到《易象》的真傳,但也因此留下了孔子研究《周易》初期的資料。
由於《易象》重卦象與爻象,學習難度很大,非一般弟子所能掌握,所以精於《周易》卜筮的顏回、商瞿就成為傳本《易傳》的傳人。曾子年少而執着(“參也魯”),又沒有子夏學《連山易》先入為主的成見,孔子去世後有子與曾子二人在孔門佔有最重要地位,所以曾子就有能力、有資格接受孔子的大成《易》教。
《論語·憲問》“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此明引《艮·大象傳》“君子以思不出其位”。《天圓》則是曾子引用《易傳》最多的文獻,集中反映了曾子從孔子學《易》的心得。《曾子·天圓》易學觀處於傳本《易傳》誕生之初,還有帛書《易傳》的“印痕”。
《乾坤鑿度》:
孔子附。仲尼,魯人。生不知易本,偶筮其命,得旅,請益於商瞿氏,曰:“子有聖智而無位。”孔子泣而曰:“天也命也!鳳鳥不來,河無圖至。嗚呼!天命之也。”嘆訖而後息志,停讀禮,止(住也)史削(不作)。五十究易,作十翼,明也,明易幾教。若曰:“終日而作,思之於古聖,頤師於姬昌,法旦(旦者,周公,立易簡而文)。作九問、十惡、七正、八嘆、上下繫辭、大道、大數、大法、大義。易書中為通聖之問,明者以為聖賢矣(若明易元,聖人也)。”孔子曰:“吾以觀之曰:仁者見為仁幾之文,智者見為智幾之問,聖者見為通神之文。仁者見之為之仁,智者見之為之智,隨仁智也。”
《乾坤鑿度》“十翼”,是指《九問》《十惡》《七正》《八嘆》《上、下繫辭》《大道》《大數》《大法》《大義》十篇。
《乾坤鑿度》《易傳》十篇的《九問》,似乎是對帛書《二三子問》《繆和》《昭力》的再總結,因為這幾篇都是提問的方式。《八嘆》《大義》似乎是通行本《彖傳》的“十二嘆時之卦”的來源。《大道》《大數》可能是講河圖洛書的,大數可能是天地之數五十有五。《大法》,似乎是“大衍筮法”,帛書《易傳》沒有通行本《繫辭傳》“大衍之法”章節。
《史記·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說卦》、《文言》。”《漢書·藝文志》:“孔氏為之《彖》、《象》、《繫辭》、《文言》、《序卦》之屬十篇。”司馬遷言《說卦》,班固言《序卦》,實則言一事,即《說卦》《序卦》《雜卦》三篇。但是《史記》與《漢書》十翼的順序有不同。《史記》十翼的順序:彖(上下)、系(上下)、象(上下)、說卦三篇(說卦、序卦、雜卦)、文言。《漢書》十翼的順序:彖(上下)、象(上下)、繫辭(上下)、文言、序卦三篇(說卦、序卦、雜卦)。《漢書》十翼的順序與東漢末年熹平石經《周易》十翼順序相同(熹平石經《周易》殘石可以拼接出十翼排序)。《漢書》十翼的順序正是《史記·太史公自序》所言“正《易傳》”願望的實現。
如此就有三種《易傳》:帛書《易傳》、《乾坤鑿度》的《易傳》“十翼”、通行本《易傳》“十翼”。可以合理推測,三種《易傳》的內容都是孔子晚年(68歲到73歲)研究《周易》的文章,帛書《易傳》的時間大概在68歲到70歲,《乾坤鑿度》的十篇大概在70歲前後,通行本《易傳》則是70歲到73歲最終成書。三種《易傳》,前兩種的地位等同於《論語》類文獻,只有通行本《易傳》“十翼”等同於《周易》古經。
三、感通的階段——孔子《繫辭傳》《文言傳》與子思《中庸》
《繫辭傳》是感通萬物,《中庸》轉向感通內心。
孔子68歲研究《周易》時,子思方八歲,學習能力尚弱,所以不受前期《連山》解《易》的影響;當孔子七十歲領悟《易象》時,子思方十歲,子思具備了學習能力,所以他全面受到《易傳》的熏陶。
關於子思的生卒年問題,針對《孔子世家》子思“年六十二”的說法有誤,王草堂、毛奇齡、孔繼汾分別推測六十二可能是八十二之誤。他們的主要根據在於“六”、“八”形似,而漢隸的“六”、“八”字形明顯不同,“六”、“九”字形倒是十分接近,容易混淆,故應該是九十二之誤。綜合諸家,筆者認為孔德立的說法最為允信,即子思生卒年為(前491年—前400年)(孔德立:《孔叢子》與子思生年問題,《齊魯學刊》2004年02期)。
孔子晚年有一件最重要的未竟事業。《史記·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論語·述而》:“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無大過矣。”帛書《要》:“子曰:吾好學而才聞要,安得益吾年乎?”可見,治《易》是孔子晚年未盡之憾事,這不能不對其孫子思產生影響。
孔子晚年,兒子伯魚和最得意的弟子顏回相繼去世,這對孔子造成了沉重的精神打擊,如何讓道不窮,業不廢。恰在此時,聰穎機敏的少年子思,看出了祖父的心思,《孔叢子·記問》有言:“夫子閑居,喟然而嘆。子思再拜,請曰:‘意子孫不修,將忝祖乎?羨堯舜之道,恨不及乎?’夫子曰:‘爾孺子,安知吾志?’子思對曰:‘伋於進膳(善),亟聞夫子之教。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負荷,是謂不肖。伋每思之,所以大恐而不懈也。’夫子忻然笑曰:‘然乎!吾無憂矣。世不廢業,其克昌乎!’”子思發願一定會繼承祖父的未竟事業,這深得孔子的喜愛,子思遂成為孔子晚年着力培養的接班人。孔子去世三年後子思作《中庸》就是發揚《易傳》精神的見證。
《孔叢子·居衛第七》說子思年十六困於宋而作《中庸》,如此這一年在公元前476年,時孔子去世(公元前479年)整三年。《易傳》大概在孔子去世前七十歲左右編撰完畢,子思作《中庸》時孔子離世僅有三年,這三年恰是子思守孝的時間。子思幼年受祖父孔子研究《周易》的熏陶,青年時期又多受曾子影響,所以子思十六歲作的《中庸》多引用《易傳》。
清錢大昕《潛研堂集·中庸說》:“孔子作《易·十翼》,《彖傳》之言中者三十三,《象傳》之言中者三十。其言中也,曰正中,曰時中,曰大中,曰中道,曰中行,曰行中,曰剛中,曰柔中。故嘗謂《易》三百八十四爻,一言以蔽之,曰中而已矣。子思述孔子之意而作《中庸》,與大《易》相表裡。”
熊十力《乾坤衍·第一分·辨偽》云:“《中庸》本衍《易》之書,其贊孔子之道曰‘合內外’,誠哉知言。(言出於真知,曰知言。清儒焦循、胡煦皆謂《中庸》衍《易》。衍《易》者,推演《易》義之謂。內聖外王,同於大通,是為‘合內外’。)”
《牟宗三先生全集·一》云:“《禮記》中的《樂記》《中庸》《大學》等篇與《周易》的《易傳》之時代,相差不能很遠,因為它們的問題話題,及道理都是差不多的,或者簡直就糾纏一塊去了,所以後來言《易》的或是講《中庸》的都願把它們互相拉在一起。”
金德建《先秦諸子雜考》列舉了《中庸》與《易傳》十二條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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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庸》推重顏回和《繫辭傳》相同。《繫辭傳》說:“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中庸》說:“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中庸》所稱“得一善”而能“服膺弗失”,意思等於《繫辭傳》的“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中庸》是從顏回的能服膺於善一方面講,《繫辭傳》便從顏回的能堅決改去不善一方面講。辭句變換,好像異樣,實際意思,並無二致。
《中庸》在前面增添“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的話,出處一定是根據《論語》稱美顏回“其心三月不違仁”再推演而說。這是極端尊崇顏回。達到了顏回的地步才能夠“三月不違仁”,自然從一般人講起來,只像《中庸》所謂都“不能期月守”了。
(二)《中庸》“遯世而不悔”和《文言傳》相同。《中庸》說:“君子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君子之道費而隱。”這話等於《文言傳》所說:“不成乎名,遯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清人黃以周的解釋不錯。黃氏說:“不悔,猶無悶也。”《中庸》和《文言傳》是如此互相符合。
(三)《中庸》“庸言庸行”和《文言傳》相同。《中庸》說:“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這是相同於《文言傳》所說:“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二書大義和辭語是彼此若合符節。
(四)《中庸》“建諸天地”、“質諸鬼神”和《文言傳》相同。《中庸》說:“君子之道,……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又說:“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這二條《中庸》文句合併起來,辭意便和《文言傳》類似。《文言傳》說:“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文言傳》是拿《中庸》的“建諸天地”、“質諸鬼神”、“日月代明”、“四時錯行”等層意思並在一起,連貫地講。
(五)《中庸》“問學”和《文言傳》相同。《中庸》說:“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這話也符合《文言傳》所說:“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辨之。”不過《中庸》系統地分析,排列層次,《文言傳》卻只揀取其中的三層。“學以聚之”等於《中庸》的“博學”;“問以辨之”等於《中庸》的“審問”和“明辨”。彼此所說明的顯然是同樣的道理。
(六)《中庸》所說“與天地參”,其實也相同於《繫辭傳》所說;“《易》與天地准,故能彌綸天地之道。”虞翻註:“准,同也。”京房註:“准,等也。”據此,我們可知所謂“與天地參”就是和天地的地位同等的意思。這樣便和《中庸》所謂“可與天地參”,和天地能夠相配合併列,道理也是一致。
(七)《中庸》說:“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並且還形容鬼神的情狀是“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左右。”這也和《易經》符合。《繫辭傳》說:“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這種極濃厚的相信鬼神實有,《中庸》跟《易經》一模一樣。
(八)《中庸》是講“前知”,說:“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其實《易經》也認為有“前知”的,《繫辭傳》說:“極數知來之謂占。”“無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神以知來,知以藏往。”這些所稱“知來”都指能夠知道未來的事。
(九)《中庸》講“待其人而後行”,說:“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這話和《易經》相符合。《繫辭傳》說:“既有典常。苟非其人,道不虛行。”所謂“典常”指的是《中庸》所謂“禮儀”和“威儀”。這些必須等待有人然後能夠施行,《中庸》和《繫辭傳》的口氣宛然一樣,都認為要有人出來替天行道。
(十)《中庸》“言默”和《繫辭傳》相同。《中庸》說:“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這意思就是《繫辭傳》所說:“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語意類同,顯然可睹。
(十一)《中庸》認為“文王無憂”,說:“無憂者其唯文王乎!”這當然說明文王雖然遭到憂患而毫不當做憂患看待。《繫辭傳》說:“《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易》之興也,當文王與紂之事邪!”這也同樣說起文王時候有過憂患。
(十二)《中庸》“至道不凝”和《象傳》、《文言傳》相同。《中庸》說:“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怎麼能說道有凝與不凝的境地呢?如果要闡明《中庸》這話定要參證《坤卦》的《象傳》說:“履霜堅冰,陰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又《文言傳》說:“陰疑於陽必戰,為其嫌於無陽也。”(《釋文》:“疑,荀、虞、姚信、蜀才作凝。”)道體原是有陰和有陽。《象傳》和《文言傳》都是從“無陽”而致“陰凝”這個角度來述說。這跟《中庸》所謂“苟不至德,至道不凝”,認為道在未達到一定程度“五陽”的地步,便不致於會有“陰凝”的境界,實際所指,還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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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金德建《先秦諸子雜考》列舉了《繫辭傳》、《文言傳》和《中庸》關係十二條。
今不揣己陋再做一些補充:
(一)《中庸》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說卦傳》:“和順於道德而理於義,窮理盡性以至於命。”
(二)《中庸》說:“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文言傳》說:“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
(三)《中庸》說:“無憂者其唯文王乎!”“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繫辭傳》說:“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顯諸仁,藏諸用(勇),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
(四)《中庸》說:“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繫辭傳》:“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
(五)《中庸》說:“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繫辭傳》:“《易》與天地准,故能彌綸天地之道。……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非天下之至變,其孰能與於此?……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
(六)《中庸》說:“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繫辭傳》:“樂天知命,故不憂。”
(七)《中庸》說:“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中庸》“至誠之道”,即《繫辭傳》:“《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
《中庸》“可以前知”、“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即《繫辭傳》:“聖人以此洗(先)心,退藏於密,吉凶與民同患。神以知來,知以藏往,其孰能與於此哉!古之聰明睿知神武而不殺者夫?是以明於天之道,而察於民之故,是興神物以前民用。聖人以此齋戒,以神明其德夫!”
《中庸》“見乎蓍龜”,即《繫辭傳》:“是故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知,六爻之義易以貢。……探賾索隱,鉤深致遠,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龜。是故天生神物,聖人則之。”
《中庸》“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即《繫辭傳》:“天地變化,聖人效之。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八)《中庸》說:“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繫辭傳》:“古之聰明睿知神武而不殺者夫?”
(九)《中庸》說:“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似由《繫辭傳》以下文字濃縮而來:“與天地相似,故不違。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故不過。旁行而不流,樂天知命,故不憂。安土敦乎仁,故能愛。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
(十)《中庸》說:“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繫辭傳》:“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十一)《中庸》:“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繫辭上》:“乾以易知,易知則有親,有親則可久,可久則賢人之德。”
(十二)《中庸》:“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以入德矣。”《繫辭下》:“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中庸》與《大象傳》的關係也十分密切,如:
(一)《中庸》:“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征,征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
《乾·大象傳》:“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坤·大象傳》:“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二)《中庸》:“萬物並育而不相害。”
《無妄·大象傳》:“天下雷行物與,無妄;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
(三)《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
《大過·大象傳》:“澤滅木,大過;君子以獨立不懼,遁世無悶。”
(四)《中庸》:“君子之道,黯然而日章。”
《明夷·大象傳》:“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蒞眾,用晦而明。”
(五)《中庸》:“反求諸其身。”
《蹇·大象傳》:“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
(六)《中庸》:“小德川流,大德敦化。”
《升·大象傳》:“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順德積小以高大。”
(七)《中庸》:“子庶民則百姓勸……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
《井·大象傳》:“木上有水,井;君子以勞民勸相。”
(八)《中庸》:“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
《鼎·大象傳》:“木上有火,鼎;君子以正位凝命。”
(九)《中庸》:“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
《既濟·大象傳》:“水在火上,既濟;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
(十)《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
《艮·大象傳》:“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
(十一)《中庸》:“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
《大有·大象傳》:“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惡揚善,順天休命。”
(十二)《中庸》:“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肫肫其仁!”(朱子註:肫肫,懇至貌,以經綸而言也。)
《屯·大象傳》:“雲雷,屯;君子以經綸。”(屯,秦簡《歸藏》、帛書《衷》、阜陽漢簡《周易》皆作“肫”。)
四、其他《子思子》篇引《易》考
宋代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二百八、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卷二引《子思子》“孟軻問牧民何先”:
孟軻問:“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孟軻曰:“君子之教民者,亦仁義而已,何必曰利?”子思曰:“仁義者,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則不得其所;上不義,則樂為詐。此為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義之和也。’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
“利者,義之和也”是引用《乾·文言》,“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是引用《繫辭傳》。
《漢書·藝文志》中的“《子思子》二十三篇”在唐代以後已經失傳,《隋書·音樂志》載南朝梁沈約云:“《禮記》之《中庸》、《表記》、《坊記》、《緇衣》皆取《子思子》”。從《禮記》中的《緇衣》、《表記》、《坊記》等篇看,其有多處引《易》文句,且均為《周易古經》之經文。如《坊記》引《既濟》卦九五爻辭言:“《易》曰: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實受其福。”又引《無妄》卦六二爻辭言:“《易》曰:不耕穫,不菑畬[zī yú],凶。”《表記》引《蒙》卦卦辭:“《易》曰:‘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告。’”又引《大畜》卦辭言:“《易》曰:不家食吉。”又引《蠱》卦上九爻辭言:“《易》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禮記·緇衣》: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為卜筮。’古之遺言與?龜筮猶不能知也,而況於人乎?《詩》云:‘我龜既厭,不我告猶。’《兌命》曰:‘爵無及惡德,民立而正,事純而祭祀,是為不敬。事煩則亂,事神則難。’《易》曰:‘不恆其德,或承之羞。’‘恆其德,偵,婦人吉,夫子凶。’”
這是引《恆》卦九三爻辭和《恆》卦六五爻辭。然而郭店楚簡與上博楚簡的《緇衣》卻沒有引《恆》卦的內容:
子曰:“宋人有言曰:‘人而亡恆,不可為卜筮也。’其古之遺言與?龜筮猶弗知也,而況於人乎。《詩》云:‘我龜既厭,不我告猶。’”
楚簡《緇衣》沒有引《恆》卦,不能說明《子思子》的原本就一定沒有《恆》卦,因為《緇衣》本是引述孔子之言,成書早於楚簡的《論語》說: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恆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佔而已矣。”
可見孔子當年說這話時確實引用過《恆》卦,傳本《緇衣》更符合孔子之言。
李學勤、姜廣輝等認為郭店楚簡儒家經籍的大多數當是久已亡佚的《子思子》中的內容。郭店楚簡兩次明確提到《易》,一是《六德》,一是《語叢一》。
《六德》:“故夫夫、婦婦、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六者各行其職而儉逆無由作也。觀諸《詩》《書》則亦在矣,觀諸《禮》《樂》則亦在矣,觀諸《易》《春秋》則亦在矣。”
《家人·彖》:“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序卦傳》:“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可見郭店楚簡《子思子》的《六德》篇引用了《彖傳》和《序卦傳》。
《語叢一》:“《詩》所以會古今之詩也,《易》所以會天道人道也,《春秋》所以會古今之事也。” 《繫辭傳》:“《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可見《郭店楚簡·語叢一》化引了《繫辭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