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彖曰:“渙,亨”,剛來而不窮,柔得位乎外而上同。“王假有廟”,王乃在中也。“利涉大川”,乘木有功也。
渙卦:祭享(亨通),君王到宗廟(祭祀)。適宜渡過大河,適宜守持正固。
○渙卦,下坎上巽,風水渙卦。坎為陷為溝洫為裂,巽為風為散,渙是渙散、裂痕。《序卦傳》:“兌者,說也。說而後散之,故受之以渙。渙者,離也。”《雜卦傳》:“渙,離也。”離為離散,與離卦(羅、麗)意義不同。孟子云“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人如果喜悅過度,必致頹廢渙散,故《周易》兌卦之後是渙卦。
○文王以大同之道演卦辭,周公以小康之德演爻辭。“元亨利貞”之四德,“王假有廟”之祭享上帝,“利涉大川”之跨國聯合,此三者皆大同之德業,故多見於卦辭而鮮見於爻辭。
渙,《說文》:“流散也。”渙卦,傳本《歸藏》作“奐”,黃宗炎曰:“渙為奐,古字或加偏旁或不加偏旁,因而互易也。”帛書《繫辭》、《二三子》作“奐”。奐,《說文》:“取奐也。一曰大也。從廾[gǒng],夐[xuàn]省。”奐,上夐下廾,是互體字,“夐”省了下部,廾是拱的本字。
渙,楚簡《周易》作
,其實就是奐字。古籍中睿[ruì]與夐多互用。璿[xuán],《說文》:“美玉也。從玉睿聲。”段玉裁註:“張守節《史記》璿璣作瓊[qióng]璣。璿與瓊,古書多相亂。”
渙,准《太玄》“文”首。《大雅》“伴奐爾游矣”,《毛傳》:“伴奐,廣大有文章也。”《檀弓》“美哉輪焉,美哉奐焉”,註:“奐,言眾多。”
傳本《周易》用“渙”字,是出於渙卦的內卦(貞卦)坎為水,這是《周易》卦名用字的通例。(見《周易密鑰·卦名與卦象的關係——以內卦艮為例》)
○渙卦卦辭“亨,王假有廟”與其《大象傳》“先王以享於帝立廟”意義相同。渙是渙散、裂痕,渙卦卦義則是治渙,離散則需要聚集,萃為聚集,故渙卦卦辭、《大象傳》以及萃卦卦辭皆有“亨,王假有廟”。
《大象傳》(源於《連山易》)早於文王《周易》卦辭,故渙卦卦辭“亨,王假有廟”是沿襲渙卦《大象傳》“先王以享於帝立廟”而來,將“享”字(古亨、享同字)置於前,即是“亨(享),王假有廟”。故渙卦、萃卦卦辭“王假有廟”前的“亨”字本義為祭享(亨通),亨通一詞本來就是祭享的引申。
彖曰:“渙,亨”,剛來而不窮,柔得位乎外而上同。“王假有廟”,王乃在中也。“利涉大川”,乘木有功也。
彖傳說:“渙卦,亨通”,因為九二剛爻來居內卦,上下有比故不窮困;六四柔爻得位於外卦,與上爻九五協同。“君王到宗廟(祭祀)”,是說九五君王以中道聚合人心。“適宜渡過大河”,是說有乘木舟渡河之象,必能成功。
渙卦下坎,主爻九二剛爻,處內卦故曰“來”,與上下親比,故“不窮”。上巽,主爻六四,處外卦,以柔居柔,與上爻九五順承協同,故曰“柔得位乎外而上同”。
此處一語雙關,剛來柔外,亦指陽卦坎在內,陰卦巽在外。《彖傳》凡言剛柔、內外、來往,皆審視主爻也,與“卦變說”無關。
九五為卦主,體巽之中,《易》言“王假”皆與巽卦有關(見家人卦九五爻解讀),巽為申命、為長、為大,故曰假,假,大也,至也,格也。此處具體指九五君王在宗廟神道設教,以中道聚合人心。
《禮記·禮運》曰:“祭帝於郊,所以定天位也;祀社於國,所以列地利也;祖廟,所以本仁也;山川,所以儐鬼神也;五祀,所以本事也。故宗祝在廟,三公在朝,三老在學,王前巫而後史,卜巫瞽侑,皆在左右。王中,心無為也,以守至正。”故曰“王乃在中也”。
《繫辭傳》曰:“刳[kū]木為舟,剡[yǎn]木為楫[jí],舟楫之利,以濟不通,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渙。”渙卦上巽為木為舟,下坎為水,有乘木舟之象,故其《彖傳》雲“利涉大川,乘木有功也。”中孚卦上巽木下兌澤,與渙卦卦象相似,故中孚《彖傳》雲“利涉大川,乘木舟虛也”。
○渙卦本義是渙散,而卦義則是治渙。治渙三要素:動能、位能、器物。剛爻用動能與器物,柔爻用位能。
九二剛中,發動馬力,故“剛來而不窮”;六四“柔得位乎外而上同”,順從申命之力;九五中正,“王假有廟”,含誠感格,聚合民心;“利涉大川,乘木有功也”,全卦上巽下坎,木舟行水,為動能、位能、器物之合力。
象傳說:風行於水上,是渙卦的象;先王因此通過祭享上帝、建立宗廟,以歸系人心。
○渙是渙散,“先王以享於帝立廟”是治渙。
○巽為繩,《詩·下武》“繩其祖武”,《抑》“子孫繩繩”,《螽[zhōng]斯》“宜爾子孫繩繩兮”,故巽為祖。《爾雅·釋名》:“廟,貌也,先祖形貌在也。”《詩·周頌·清廟序》鄭玄箋:“廟之言貌也,死者精神不可得而見,但以生時之居,立宮室象貌為之耳。”離為見為明,則坎為隱伏、為不可見,故巽上坎下有廟之象。
《詩經·大雅·緜[mián]》:“其繩則直,縮版以載,作廟翼翼。”巽為繩直,坎為水平(“癸”即古代水平儀,癸為水),建設宗廟之象也。
真心是如何演化出妄想、分別、執著的呢?佛陀把真心比作巨海,把妄想比作波浪。海水為體,緣境界風動,生出其他諸識之浪。《金剛經》雲“一切聖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東方聖人、西方聖人,心同一理,當伏羲、神農、黃帝諸先王觀察風行水上,水波蕩漾,千絲萬縷,在紛然眩目、混沌散亂的波紋中看到了如如不變的水體,波浪萬種,水體為一,此“變易”中有“不易”者,變易者為識神,不易者為元神,巽為躁卦,妄念為風,故先王祭享上帝、建立宗廟,以歸系人心。

○《國語·晉語》以“坎為眾”,《說卦》以“坤為眾”,此坎與坤先後天借象,故風水渙卦與風地觀卦同象,“觀,盥而不薦,有孚顒若。”而萃卦初至五互觀卦,皆有神道設教化導民眾之象,故後之道教廟宇稱之為“觀”。萃卦上兌下坤,坤為民眾,兌為巫,巫通天神以息識神之妄,故萃與渙卦辭皆言“亨,王假有廟”。
初六順承九二,九二體坎主爻,坎“其於馬也,為亟[jí]心”,亟,急也,故曰“用拯馬壯,吉”。

明夷六二與渙初六,皆是以柔承剛,剛爻體坎,為亟心之馬,故皆曰“用拯馬壯”。兩者爻象相同,故繫辭也同,這是《周易》觀象繫辭體例的明證。
二者細微差別:明夷六二《象》曰“順以則也”,承剛為順,當位為則。渙初六承剛而不當位,故《象》唯曰“順也”,爻辭古本有“悔亡”,或源此。
【渙初六無“悔亡”辨析】
帛書《易》: 初六:撜[zhěng]馬,吉,悔亡。
楚簡《周易》:初六:抍[zhěng]馬藏,吉,悔亡。
熹平石經《周易》:□□馬壯,吉。
阮元《十三經註疏·周易註疏校勘記》說:
【用拯馬壯吉】石經、岳本、閩、監、毛本同。《釋文》:“拯,子夏作抍。”古本下有“悔亡”二字。
今楚簡《周易》和帛書《易》渙卦初六爻辭最後有“悔亡”,《集解》引虞翻曰:“坎為馬,初失正,動體大壯,得位,故‘拯馬壯,吉,悔亡’之矣。”可見虞翻本與楚簡、帛書本同,亦有“悔亡”二字。熹平石經《周易》與通行本皆無“悔亡”。
《漢書·藝文志》雲“劉向以中《古文易經》校施、孟、梁丘經,或脫去‘無咎’、‘悔亡’,唯費氏經與古文同。”
李守力按:
渙為渙散、分裂。初六一人,無可渙散,故爻辭不言“渙”。順承九二,體坎為亟心之馬,故曰“用拯馬壯,吉”。由此推知,“悔亡”不必有。
【59.5】
九二:渙奔其機,悔亡。
象曰:渙奔其機,得願也。
【白話】
九二:渙散之時奔就几案,悔恨消亡。
象傳說:渙散之時奔就几案,是說九二得遂聚合的願望。
【解讀】
○機:
機,帛書《易》作“階”,楚簡《周易》作“凥”[jū],皆當讀作几案之幾。
朱駿聲《六十四卦經解》:
機與“丌”通,丌,《說文》:“下基也,所以薦物。”古憑凥處,字皆從“幾”,得幾而止,“丌”象幾形,實一物也。
丌,古文象形,按數字筮卦,上一下八,是上剛下柔,正是九二與初六之象。牀(床)字從爿,“爿”象“丌”之側立,古床與案幾形似,剝卦、巽卦爻辭皆有“牀”,皆上剛下柔取象也。(與夬、姤“臀無膚”取象互參)
○渙奔其機:
初、二柔下剛上,故為機(幾),上馬之凳。九二體坎,坎為亟(急)心之馬,故為“奔”,九二據初,故曰“渙奔其機”。程頤曰:“二目初為機,初謂二為馬。或疑初之柔微何足賴,蓋渙之時,合力為勝。”
九二以剛居柔,其位不正,與上卦九五敵應,本有渙散之悔;得乎中道,下比初六,彖曰“剛來而不窮”,合力急速治渙,故“悔亡”而“得願”。
○帛書《繆和》篇首:
▅▅繆和問於先生曰:“請問,《易·渙》之九二曰:‘渙賁(奔)亓(其)階(機),每(悔)亡。’此辤(辭)吾甚疑焉,請問此之所胃(謂)?”[子]曰:“夫《易》,眀(明)君(1上)之守也。吾[£]慧不達問,學不上與,恐言而貿易,失人之道。不然,吾志亦
(願)之。”繆和(1下)曰:“請毋若此,
(願)聞亓(其)說。”子曰:“渙者,散也。賁(奔)階(機),幾也,時也。古之君子,時福至則進取,時亡則以讓。夫福(2上)至而能既焉,賁(奔)走亓(其)時,唯恐失之。故當其時而弗能用也,至於亓(其)失之也,唯(雖)欲爲人用,(2下)剴(豈)可得也才(哉)!將何無每(悔)之又(有)?受者昌,賁(奔)福而弗能蔽(敝)者
(窮),逆福者死。故其在《詩》也,曰:‘女弄(寵)不幣(敝)(3上)衣常(裳);士弄(寵)不幣(敝)輿輪。無千歲之國,無百歲之家,無十歲之能。’夫福之於人也,既焉,不(3下)可得而賁(奔)也。故曰‘賁(奔)福又(有)央(殃)’。
(聖)人知福之難得而賁(奔)也,是以又(有)矣。故《易》曰‘渙賁(奔)亓(其)階(機),每(悔)亡’,則[□](4上)言於能賁(奔)亓(其)時,悔之亡也。”
繆和請教孔子:“請問,《周易》渙卦九二說:‘渙奔其機,悔亡。’對此爻辭我有很多疑問,請問是什麼意思?”孔子說:“《周易》是聖明君主恪守的準則。我的智慧不通達,學問並非上乘,恐怕說話輕率,有失為人之道。若不顧慮這些,我也願意講一講。”繆和說:“請不要這樣,我很想聽您的解釋。”孔子說:“渙,是散的意思。奔機,是徵兆,是時機。古代的君子,時機成熟就進取求福,時運消退就主動退讓。福有到來也有結束,時機到就進取,唯恐失去。正當福到時而不能使用,等到其失去了,再想為人所用,怎麼可以得到呢?怎麼會有無悔呢?受福者昌盛,奔走求福而不能承受者則窮困,違逆福的消亡。所以《詩經》說:‘女人的寵愛不要因華美的衣裳而終盡,男士的尊敬不要因豪華的車輛而終結。’沒有千年的諸侯國,沒有百年的卿大夫家族,沒有超過十年的能人。福對於人來說,終盡了,奔走爭取也不可能得到,所以說:‘奔福有殃’。聖人知福之難得而奔走其時,所以會擁有。所以《周易》說:‘渙奔其機,悔亡。’是說在於能及時奔走而求福,悔恨就消失。”
今本渙卦九二爻辭曰“渙奔其機,悔亡”,帛書《易》與《繆和》作“渙賁其階,悔亡”。賁,通奔,進取之義。階,為幾,時機,與傳統的解釋“几案”不同。“渙賁其階”,是指福來時要及時抓住,所謂“與時偕行”,福去時要學會放棄。“時福至則進取”,即《象》所言“得願”。帛書《繆和》將“几案”引申為“幾”(時機),顯示出重義理輕象數的傾向。
今本渙卦九二爻辭曰“渙奔其機,悔亡”,與帛書《易傳》所引相近。觀帛書這裡的解釋,“賁”亦即奔之意,與今本同。首先,由“夫易明君之守也”,可見與前面幾節一樣,這裡也是把《易經》作為“明君”施行政治領導的指針。針對“賁其階”,“子曰”在這裡強調作領導者掌握時機的重要性,認為這是講時機到了就要進取,時機過了就應退讓。如果時機來了而也有能力作,就應奔走抓緊,唯恐失去時機。如果時機來了卻不能用,以至喪失了時機,再要去用,就不可能得到了。這裡提出了一個重要的思想,即“福”和“時”是關聯着的,沒有脫離了“時”的“福”,所以“子曰”用了“時福”的概念,表示福是有時間性的,認為對國、對家、對人,都沒有永久的福,如果時福過去,人們再奔走追求也沒有用,而且會有悔有殃(《二三子》也強調“務時”:“君子務時,時至而動,……時盡而止之以置身,置身而靜。”)(陳來.馬王堆帛書《易傳》的政治思想——以《繆和》《昭力》二篇之義為中心[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2期)
朱伯崑先生說:此以“渙”為渙發義,以時至而求其福,如願以償,釋此爻辭。這是本於此爻《象》文“渙,奔其機,得願也”。(見《帛書本《易》說讀後》)
帛書《繆和》是《彖傳》《小象傳》成書前的初級材料,解《易》注重文義,疏於卦爻象體例,故對“渙奔其機”僅作字面解釋。由於此時尚未達到《易傳》成熟期,所以這時的孔子似乎感覺到自己底氣不足,故回答之前先說:“吾□慧不達問,學不上與,言而貿易,失人之道。”但是孔子“志亦願之”,發願一定要弄懂“明君之守”的《周易》,弟子繆和也是求學心切,急於想知道先生的初步認識,“請毋若此,願聞其說”。繆和與孔子開始的這段對話很重要,體現了孔子“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論語·為政》)以及“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論語·述而》)的實事求是的求學態度。
巧合的是,孔子最終寫成的渙卦九二的《小象傳》是:“渙奔其機,得願也。”此句一語雙關,其一合乎探索歷程:因為前邊師徒說了兩個“願”,現在終於轉“慧不達問,學不上與”為“下學而上達”(《論語·憲問》),遂願以釋疑也。其二合乎爻象:九二體坎,坎為亟(急)心之馬,九二據初為幾,故“渙奔其機”得釋解渙散之願。《繆和》連說了七個“福”,言福來時要跑着抓住,福去時不要追趕,渙散釋解則得福,所以《小象傳》言“得願也”。
象傳說:渙散自身(附從上九),是說六三的心志在外。
○無悔,楚簡《周易》作“亡咎”,帛書《易》作“無咎”。《集解》引王弼曰:“渙之為義,內險而外安者也。散躬志外,不固所守,與剛合志。故得無咎。”王弼注“無咎”,監本、毛本同,宋本、閩本作“無悔”。
六三不中不正,有乘剛九二之嫌,六三坎裂之全,當渙之時,居下卦之終,水風相接,又有渙散其身之象,咎害有跡可循;獨與上九相應,捨己從人,故“渙其躬,無咎”,而非“無悔”。象曰“志在外也”,言三應上。間爻四承五,故不阻礙於三。
蒙六三與渙六三爻象相近,唯間爻四五敵比,故阻礙於三,難應上九,而逆比於九二,故曰“不有躬,無攸利”。無攸利屬於咎害,此所以渙六三為“無咎”。
○李士鉁曰:六三位在內而志在外。老子曰外其身而身存,又曰人之大患為吾有其身,果不私其身,則無患矣。
躬(躳)[gōng]字古文,象人弓形側立,背現脊柱之形。躳,《說文》:“身也。從身從呂。躬,躳或從弓。”呂,《說文》:“脊骨也,象形。”坎為弓輪,為美脊,艮為背,故躬多取自坎艮之陰爻。
1.蒙六三:勿用娶女,見金夫,不有躬,無攸利。(楚簡作“躳”,帛書作
)
3.震上六:震索索,視矍矍[jué],征凶。震不於其躬,於其鄰,無咎。婚媾有言。(楚簡作“躳”,帛書作
)
其躬,指上六自身。九四為上震主爻,上六遠之,故曰“震不於其躬”。
5.渙六三:渙其躬,無悔。(楚簡作“躳”,帛書作
)
六四:疏散朋黨(而輔順王命),最為吉祥;濟渙之時,群賢聚集於丘邑,這不是平常人能想到的。
象傳說:疏散朋黨(而輔順王命),最為吉祥,是說德行廣大。
此以爻象論之:六四與其同類初六、六三相敵,初六、六三體坎為眾,故曰“渙其群”,散其朋黨之象。彖曰“柔得位乎外而上同”,六四居陰得正,上承九五,當濟渙之任者。去朋黨以事君,天下歸心,故曰“元吉”,象曰“光大也”。陳夢雷曰:“六爻唯此最善而吉。蓋初二三上皆不得正,唯九五以剛陽得正,為濟渙之主。四則以陰柔得正,為輔君以濟渙之臣也。”
此以卦象論之:小群既散,大群來合,眾正盈朝於丘山。《說文》“四方高、中央下為丘”,二至五互體下震上艮,外剛內柔,即“四方高、中央下”之象,故曰“渙有丘”,讚美濟渙之德也。(見《周易密鑰·論《周易》以震象為丘》)
“匪夷所思”,夷者,平易之人,指六四之同類初六與六三,彼此相敵,六四體巽為高,初六、六三處坎卦為加憂,故思慮不能及也。
渙有丘,亦有受封之義。丘,諸侯之封邑常居之,如營丘(齊都)、商丘(商都)等。
類同相召,氣同則合,聲比則應。……亂則用,治則止。治而攻之,不祥莫大焉;亂而弗討,害民莫長焉。
趙簡子將襲衛,使史默往睹之,期以一月,六月而後反,趙簡子曰:“何其久也?”史默曰:“謀利而得害,猶弗察也。今蘧伯玉為相,史鰍佐焉,孔子為客,子貢使令於君前,甚聽。《易》曰:‘渙其群,元吉。’渙者賢也,群者眾也,元者吉之始也。‘渙其群元吉’者,其佐多賢也。”趙簡子按兵而不動。
本段另見於劉向《說苑·卷十二·奉使》,其中“群者象也”,象為衆之誤。
大意:
物類相同的就互相招引,氣味相同的就互相投合,聲音相同的就互相應和。……對發生混亂的國家就用兵,對治理得好的國家就不用兵。一個國家治理得很好卻去攻打它,沒有比這更不吉祥的了,一個國家發生混亂卻不去討伐它,對人民的殘害沒有比這更大的了。
趙簡子準備襲擊衛國,派史官默前去窺探衛國的情況,限期為一個月,結果六個月後才返回。趙簡子問:“為何用了這麼長的時間?”史官默說:“想要謀取利益卻受到損害,是因為沒有明察實情。現在蘧伯玉做衛國的相,史官鰍輔佐,孔子在那裡做賓客,子貢在衛君跟前受命,且言聽計從。《周易》說:‘渙其群,元吉。’渙,是賢人之象,群,是聚集之象,元,是吉祥的起始。‘渙其群,元吉’,是說輔佐的賢人多。”趙簡子於是按兵不動(“按兵不動”成語源此)。
·趙閒(簡)子欲伐衛,使(70上)史黑(默)入[視之。期]以卅日,六十日焉反。閒(簡)子大怒,以爲又(有)外志也。史黑(默)曰:“吾君殆乎大過矣!衛使(70下)據柏玉(蘧伯玉)相,子路爲浦(輔),孔子客焉,史子突焉(史子魚佐焉),子贛(貢)出入於朝而莫之留也。此五人也,一治天下者也,而[今](71上)者皆在衛,是[□]□□□□□毋又(有)是心者,
(況)舉兵而伐之乎?《易卦》亓(其)義曰:‘觀國之光,利用(71下)賓於王。’《易》曰:‘童童(憧憧)往來’,仁不達也;‘不克
(征)’,義不達也;‘亓(其)行塞’,道不達也;‘不眀(明)晦’,眀(明)不達[也]。‘□□□□’,[仁(72上)達]矣;‘直方大,[不]習’,義達矣;‘自邑告命’,道達矣;‘觀國之光’,眀(明)達矣。”(李守力按:春秋時期中山國史官默引《易》說理,說明《周易》在春秋時期已有尚言辭義理的濫觴。)
《召類》主題言“方以類聚,物以群分”應和感通之理,衛國君主下有蘧伯玉、史鰍、孔子、子貢群賢輔佐,正合渙卦六四“渙其群,元吉”之象。《呂氏春秋》與《說苑》言:“渙者賢也,群者眾也,元者吉之始也。‘渙其群元吉’者,其佐多賢也。”代表了先秦解《易》的特質,釋“渙”為“賢”似與“渙”本義有違,實際上古有反訓的傳統,“渙”有散亂之義,古訓亂為治,如:
亂,《爾雅·釋詁》:“治也。”《說文》:“從乙。乙,治之也。”《書·皋陶謨》“亂而敬”,《盤庚》“亂越我家”,《梓材》“厥亂為民”,《洛誥》“四方迪亂,亂為四輔”,《立政》“丕乃俾[bǐ]亂”,《論語·泰伯》“予有亂臣十人”,皆訓治也。
而且,渙(奐)的本義為散釋、文采、眾多,故可引申為群賢也。風行水上,形散而神不散,正是“國家昏亂有忠臣”之象。
·呂昌問先生曰:“天下之士,皆欲會(21上)□連又(友)[以]相[□]也,分別樓(摟)與以相高也,以爲至是也。今《易·渙》之六四曰:‘渙亓(其)群,元吉。’此(21下)何謂也?”子曰:“異才(哉),天下之士所貴!夫渙者,散;元者,善之始也;吉者,百福之長也。夫群黨傰(朋)族,□(22上)誰(推?)以□□□□□比周相譽,以奪君眀(明),此古(故)亡國敗家之法也,眀(明)君之所行罰也,將何(22下)‘元吉’之又(有)矣?”呂昌曰:“吾問類大又(有)焉耳,而未能以辨也。
(願)先生少進之,以眀(明)少者也。”子曰:“眀(明)王
(聖)(23上)君之治亓(其)臣也不然,立爲刑辟,以散其羣黨,執(設)爲賞慶
(爵)列,以勸亓(其)下;羣臣、黔首、男(23下)女,夫人渴(竭)力盡知(智),歸心於上,莫敢傰(朋)黨,侍(恃)君而生,將何求於人矣?亓(其)曰‘渙亓(其)羣,元吉’,不亦宜乎?故(24上)《詩》曰:‘惠(嘒)彼小星,參(三)五在東,蕭蕭宵正(征),蚤夜在公,是(寔)命不同。’彼,此之胃(謂)也。”
帛書《繆和》釋“群”為朋黨,“渙其群”即“散其群黨”。朱熹《本義》亦持此觀點:“居陰得正,上承九五,當濟渙之任者也。下無應與,為能散其朋黨之象。”《朱子語類》云:“蓋當人心渙散之時,各相朋黨,不能混一,惟六四能渙小人之私群,成天下之公道,此所以‘元吉’也。”
帛書《繆和》與朱子的觀點亦合乎卦爻象,六四的朋黨為初六與六三,初是四的應爻,三是四的比爻,四與初、三無應與,是疏散朋黨之象;順承九五天子,是“能渙小人之私群,成天下之公道”(蘇洵語)之象,故“元吉”而“光大”。
九五:像發散身上汗水(出則不返)一樣發布盛大的號令;君王疏散其居積,必無咎害。
九五體巽為散,敵應九二,九二體坎為汗,故曰“渙汗”;九五體巽為申命、施命(見巽、姤卦《大象傳》),故曰“大號”,發號施令。“渙汗其大號”,大號是主題,渙汗是比喻,故在兩詞之間綴以“其”字。
渙汗其大號,發號申命也,明王之道也。六四“渙其群”,賢臣之道也。
九五君位,治渙之主,下據六四諸侯,互體艮為門闕,故曰“渙王居”,王疏散其所居積之財富土地,予其公卿、大夫,以收聚渙散之人心。九五敵應九二坎主,本有渙散之咎,“渙王居”以治天下之渙,故“無咎”。卦辭曰“利貞”,王主普天之土,而不私居,利貞行道,故天下無渙。《孟子·滕文公下》所謂“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故《象》曰“王居無咎,正位也”。
九五“渙王居”,君主巽散土地於諸侯;六四“渙有丘”,諸侯得君主之封地。
渙卦或取材於大禹之績,渙卦下坎為洪水,上巽為風為蟲,為命,禹從蟲,名文命。《尚書·禹貢》:“桑土既蠶,是降丘宅土。”丘是大禹治水的地標,遂為後世各國都邑所在。《商頌·殷武》:“天命多辟[bì],設都於禹之績。”上天命令各國諸侯,建都於禹治水之丘。《大雅·文王有聲》:“豐水東注,維禹之績。”《魯頌·閟[bì]宮》:“奄有下土,纘[zuǎn]禹之緒。”
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德者本也,財者末也,外本內末,爭民施奪。是故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六四之“渙其群”,仁也,有德此有人也;“渙有丘”,位也,有人此有土也。九五之“渙汗其大號”,道得眾也;“渙王居”,聚人曰財,財散則民聚也。
○《正義》斷句為“渙,王居無咎”,言“為渙之主,唯王居之,乃得無咎也”。象曰“正位”者“以九五是王之正位,若非王居之,則有咎矣”。不可從。
彖曰“柔得位乎外而上同”,此言六四與九五得正,並且兩爻所言同一事。故六四與九五《象傳》首尾呼應:
六四《象傳》取爻辭首句,九五《象傳》取爻辭末句,兩爻爻辭雖有四個“渙”字,六四取首字“渙”,而九五《象傳》省略“渙”,言“王居無咎,正位也”,即卦辭“利貞”,兼顧六四之正,不惟九五之正也。
·《卦》曰:“奐(渙)其肝,大號。”孔子曰:“‘奐(渙)’,大美也,‘肝’,言亓(其)內,亓(其)內大美,亓(其)外必有大聲問(聞)。”
帛書《二三子》以奐、肝為本字,奐為大,為文采,肝為五臟(藏)之一,故喻內。古代常用肝喻內心,如《論衡·超奇》:“書疏文義,奪於肝心。”晉·陸雲《與楊彥明書》之六:“存想其人,痛切肝懷”。《二三子》說,其內心有大美,其身外必聲聞於野。
帛書《繆和》釋九二曰“渙者,散也”,釋六四曰“夫渙者,散”,而帛書《二三子》釋九五曰“渙,大美也”,文義不協,恐非渙卦本義。
2.《漢書·卷三十六楚元王傳第六·劉向傳》劉向上書漢元帝云:
《詩》雲“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師古曰:此《邶[bèi]·柏舟》之詩也,言石性雖堅,尚可移轉,己志貞確,執德不傾,過於石也),言守善篤也。《易》曰“渙汗其大號”(師古曰:此《易》渙卦九五爻辭也。言王者渙然大發號令,如汗之出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時而反(師古曰:一時,三月也),是反汗也;用賢未能三旬而退,是轉石也。
《詩》說“我的心不是石頭,不可任人轉移”,是說守善篤誠。《易》說“像出汗一樣渙然大發號令”,是說號令像汗,汗出而不能返回。現在發出了善令,沒過三個月又收回了,這是收回已出之汗;用賢臣不到三旬便斥退,這是轉動石頭。
林忠軍教授《從戰國楚簡看通行〈周易〉版本的價值》一文認為:
高亨先生、劉大鈞先生、吳新楚等人以上下文為據提出此句存有倒文,即“汗”和“其”位置互倒,當為:“渙其汗大號。”帛書《易》作“渙其肝大號”是力證,而戰國楚簡也作:“
亓大唬。”證明了今本有誤。
帛書《易》“渙其汗大號”只是孤證,不足為據。況且楚簡《周易》作“渙其大號”,有可能接近今本“渙汗其大號”。《漢書》劉向給漢元帝的上書中引《易》渙卦九五與今本同,劉向負責管理皇家典籍,親自校對過典藏《周易》的各種版本,故“渙汗其大號”當是最精準的文本。
按繫辭義例,初六尚未治渙,爻辭不言“渙”;二五為治渙之主,九二“渙奔其機”是執行力,九五“渙汗其大號”是號召力,故二五的爻辭格式為“渙某其”;三四上皆是渙小以聚大,故爻辭格式為“渙其某”。
象傳說:渙散至極,憂恤散去,說明上九已經遠離禍害。
逖,《說文》:“遠也。從辵[chuò]狄聲。逷[tì],古文逖。”
《周易集解》虞翻曰:“應在三。坎為血,為逖。逖,憂也。二變為觀,坎象不見。故‘其血去逖出,無咎。’”注小畜卦六四:“坎為血,為惕。惕,憂也。”
朱子《本義》:“血,謂傷害。逖,當作惕,與小畜六四同。”

對照帛書《易》、楚簡《周易》、阜陽漢簡《周易》,以及《集解》,朱子所論是也。小畜六四以陰陽相傷為血,渙以坎為血。
渙卦諸爻,初四、二五皆敵應,渙離之象。唯有三上相應,下坎為血卦、為加憂,為恤為逖(惕),上巽為風,散於上,上九處於卦上,最遠於坎,曰去曰出,故曰“渙其血去逖出”,《象》曰“渙其血,遠害也”。“渙其血”是“渙其血去逖出”之省。先儒以“遠”釋“逖”,實則“去”“出”皆“遠”之義。
○渙卦下坎上巽,坎為陷為溝瀆為裂,巽為風為散,渙是渙散、裂痕,而卦義則是治渙。治渙三要素:動能、器物、位能。剛爻用動能與器物,柔爻用位能。

初六一人,無可渙散,故爻辭不言“渙”。順承九二,體坎為亟心之馬,故曰“用拯馬壯,吉”。古本“悔亡”不必有。
九二以剛居柔,其位不正,與上卦九五敵應,本有渙散之悔;得乎中道,體坎為亟(急)心之馬,據初為幾,故曰“渙奔其機”,此即彖曰“剛來而不窮”,合力急速治渙,故“悔亡”而“得願”。
六三不中不正,有乘剛九二之嫌,六三坎裂之全,當渙之時,居下卦之終,水風相接,又有渙散其身之象,咎害有跡可循;獨與上九相應,捨己從人,故“渙其躬,無咎”,而非“無悔”。象曰“志在外也”,言三應上。間爻四承五,故不阻礙於三。
六四與其同類初六、六三相敵,初六、六三體坎為眾,故曰“渙其群”,散其朋黨之象。彖曰“柔得位乎外而上同”,六四居陰得正,上承九五,當濟渙之任者。去朋黨以事君,天下歸心,故“元吉”,象曰“光大也”。小群既散,大群來合,眾正盈朝於丘山。二至五互體下震上艮,外剛內柔,即“四方高、中央下”之象,故曰“渙有丘”,六四體巽為高,與下坎中同類初六、六三相敵,坎為加憂,故曰“匪夷所思”。
九五體巽為散,敵應九二,九二體坎為汗,故曰“渙汗”;九五體巽為申命,故曰“其大號”。九五君位,治渙之主,下據六四諸侯,互體艮為門闕,故曰“渙王居”。九五敵應九二坎主,本有渙散之咎,“渙王居”以治天下之渙,故“無咎”。卦辭曰“利貞”,王主普天之土,而不私居,利貞行道,故天下無渙,故《象》曰“王居無咎,正位也”。
渙卦諸爻,唯有上九與六三相應,下坎為血卦、為加憂,為恤為逖(惕),上巽為風,散於上,上九處於卦上,最遠於坎,曰去曰出,故曰“渙其血去逖出”,《象》曰“渙其血,遠害也”。
按繫辭義例,初六尚未治渙,爻辭不言“渙”;二五為治渙之主,九二“渙奔其機”是執行力,九五“渙汗其大號”是號召力,故二五的爻辭格式為“渙某其”;三四上皆是渙小以聚大,故爻辭格式為“渙其某”。
《渙》卦所謂“渙散”,並非立義於“散亂”,而是兼從對立的角度揭示“散”與“聚”互為依存的關係。卦辭以“君王”祭廟喻聚合“神靈”之佑,以涉越大河喻聚合人心濟難,說明事物形態雖散而神質能聚必致亨通,並強調此時行事利於守正。卦中六爻雖然均處“渙散”之時,但陰陽剛柔相比、相應,已流露出“聚”的氣象。如初六陰柔在下,九二陽剛處中,時當“渙散”而兩心系聯,故前者如獲“良馬”拯助而致“吉”,後者似得“几案”憑依而“悔亡”;三、上兩爻剛柔交應,或散其自身附從尊者而“無悔”,或散極見聚而“無咎”。四、五兩爻的情狀則更為典型,六四上承九五,有散小群、聚大群的美質:九五陽剛“尊主”,有散居積、聚民心的“盛德”:因此四得“元吉”,五獲“無咎”。可見,本卦所明處“渙”之道,是立足於散而不亂、散而能聚的基點上;從哲學意義看,即是展示事物“散”、“聚”既對立又統一的特定規律。馬振彪謂:“渙者其形跡,不渙者其精神。”(《周易學說》)實為本卦義理的內蘊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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