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莊子問道》6、化解一切的執著（傅佩榮）

我們這一節要介紹莊子的思想，是有關執著方面的。說到化解執著，人活在世界上，總是難免會有他的執著，那應該怎麼樣去做，才能夠減少這方面的問題呢？以莊子來說的話，他提過一個詞叫做無情，就是不要有情感的表現。你是一個人，怎麼可能沒有人的情感呢？他跟惠施辯論的時候談到這一點，所以莊子就解釋，他說，你可以有情感，但是，不要讓情感內傷其身，往內傷害到自己的生命，情感是受外面的干擾。西方用這個詞，有時候可以對照一下，他把情感有時候用一個詞叫做Passion,Passion這個詞代表被動而引起的一種情緒狀態。譬如說我看一部電影，看得非常感傷，因為它電影是悲劇呀。那相反的，我看一部電影非常快樂，這種喜怒哀樂都屬於Passion，是被動引發的。人的情緒感受往往是被動的，因為外面有什麼樣的刺激，你裡面造成什麼樣的回應，像這種情緒感受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不要讓它向內，傷害到自己的生命，也就是說太達於深入到內心裏面。其實我們念《論語》，也有類似的觀念。孔子說過有關《詩經》的話，他說關雎，我們念關關雎鳩了，《關雎》是第一篇，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就是說你這個歡樂的一些詩詞，讓你不要過度。有些人呢？你念一首詩，覺得他很快樂，你就沉迷在快樂裡面。淫就是過度了，哀而不傷，有的詩所描寫的故事讓人家傷，那就是悲哀，但是悲哀而不要傷痛。因為傷這個字代表受到損失了，哀是一個自然的情緒，樂而不淫，哀而不傷，這是儒家的想法，就是情感發而皆中節。莊子他其實也不會反對你這麼做，因為他說你情感不要向內傷害到自己，所以最好表現是無情，無情就不會怎麼樣？有喜恐怕就有悲了，他相對的情緒。那麼我們怎麼樣做到這一點呢？他舉一個例子，他說，你在一艘小舟上面，因為以前的船都簡單，我們現在講的是獨木舟，沒有那麼樣的特別了。就一張小船，你划船，你劃的時候，前面一條船過來跟你相撞，但是船上沒有人，你不會生氣，有誰跟空的船生氣呢？說這個船是誰弄的？怎麼會撞到我的船呢？相反的，如果船上有人，撞到你的船，你就會生氣。為什麼？這個船上面有人怎麼會跟我的船相撞呢？因此呼喊着叫他離開，叫他離開，不要碰上了，還是碰上了。好！一艘船撞到我的船，他的船上沒有人，我不會生氣，他的船上有人，我就生氣，那你為什麼不能練習把有人當作沒人呢？看到沒有？就是你碰到任何事情，你就說，是誰在整我？有人整我的話，我就生氣了。但是如果沒有人整我，我還是那麼慘的話，我跟誰生氣呢？從這邊就知道為什麼這個情，要到無情？他不是真的沒有感情，是超越的情緒。因為理解，了解這種事情不能怪任何人，這艘船也不喜歡撞，但是水流太強，把他的船朝我這邊撞過來。所以莊子有有關這種平常生活所見的描寫，他住的地方一定靠近一條河邊，河上常常有船跑來跑去。

  他有一次描寫一句話，你看了真是覺得真美，他說，泛若不系之舟，什麼叫做泛若不系之舟呢？一條河流河水緩緩地流着，一艘船沒有綁上繩子，就是沒有綁在岸上，不系之舟，那個船就隨着流漂來漂去，漂來漂去，人生不就是這樣子嗎？好象沒有綁在碼頭上，一艘在水中隨便飄蕩。我們有時候想到這個總覺得好象夏天放暑假的時候，到鄉下去，在河邊裡面坐在船上，忽然之間大家都睡著了，夢裡花里落知多少，忽然覺得好象很嚮往這種悠閑的心態。在莊子裡面這樣的故事還是有，外面是亂世，轟轟烈烈，但是偶爾碰到這樣幾句描寫，就覺得人生不是很有趣嗎？虛而待物，四個字，還是一樣，泛若不系之舟，虛而待物者也。你把自己空虛掉，不要存着說我是誰，你是誰，你把這個話隱掉，準備容納接受一切萬物，人生不是很悠閑嗎？我有時候坐電梯，看到很多人進來，哎喲！一個個都好象是橫眉豎目，很緊張的樣子，因為他趕快要打量這是誰，那是誰，他是誰。如果說你跟他不認識，他看你一眼，你沒有回看，他就算了，放過你了。你跟他回看，他瞪一眼，他就更拚命地端詳你，我們人多，你想怎麼樣？人跟人很緊張的，所以這時候就要化解自我意識。我前天乘飛機去哈爾濱，昨天回來的，前天去的。去的時候呢？坐旁邊的顯然是一位高級的領導，他一上來就左顧右盼，好象你們怎麼都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他，我就有點尷尬，好象我太眼拙了，不認識他。坐下來之後呢？我坐的座位靠左道，他坐的座位靠裡面，空服人員立刻過來，問他要喝什麼。哎！奇怪我已經坐了五分鐘，怎麼沒人理我呢？都是商務艙，都是頭等艙，他們對我很客氣，請我坐頭等艙，沒有人理我，怎麼先理他呢？因為他是領導。哎！空服人員都認識他，對他很客氣，送上熱毛巾這些。他服務好了之後呢？再問我，你要什麼？我當時很感謝，你服務他，他不會感謝，他會覺得你應該的，你服務我，我非常感謝，受寵若驚。人為什麼要有這麼執著的自我呢？對不對？你就放開自己。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放開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就是一個人而已。我有時候坐捷運，這邊是地鐵了，坐得累了就打打瞌睡，忽然有人叫我，傅老師！我都嚇一跳，好象作賊被抓到一樣。這個時候我只是一個乘客嘛，你就饒了我吧，為什麼叫我傅老師？什麼傅教授？有的時候我為什麼不喜歡曝光？有時候到出車站的時候，前面有個老太太等着，等你出來，出來的時候說，你是不是傅某某，嚇一跳，被人家認出來了，這都違背莊子的原則。所以我上課演講都喜歡穿西裝，穿西裝是最好的偽裝，平常我從來不穿的，所以你就認不出這個人是誰，有點面善，問我說，你是誰嗎？我說不是不是，你認錯人了。這就是想學莊子，就是不要人的這種特殊的意念。因為人在社會上總是會產生某種社會效應，你做這一行做久了，別人就把你認定你不是什麼樣的人，把你的生命跟你的身份角色職位連在一起。其實沒有必要，你是一個單純的生物而已，你是一個生命，但是這個生命它可以啟發某種覺悟的能力，啟發智慧。所以在莊子裡面，你要設法無情之處，還要做到無動於衷。無動於衷什麼意思呢？天下人的稱讚跟批評都不要放在心上，莊子在《逍遙遊》就提到一段，這段話沒有人做得到。他說，天下人都稱讚你，不會讓你更振奮，天下人都批評你，不會讓你更沮喪，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太難了！我們有時候上課，只要一班同學鼓掌稱讚就很興奮了，一班同學皺着眉頭，就很懊惱了。我在美國念書的時候我的一位老師，他就是沒有念過莊子，所以境界還不是很高。他上課上得好的時候學生會鼓掌，外國學生也鼓掌的，千萬不要以為外國學生上課沒有感情。他們聽得出來老師準備了很久，這個講得很精彩，很認真，下課的時候，就會自動，只要有一個人鼓掌，其他人都鼓掌，老師就很開心了。這反而麻煩了，他從此以後就有了莫名其妙的期待，從此以後，他上課的時候如果說下課學生沒有鼓掌，他就很沮喪，好象今天做錯了什麼事，我就發現他很容易被外面情況所操縱。

  所以我們學莊子是給我們那種高度的智慧，外國人不見得能體會這種心情。你學莊子之後很容易化解。那你怎麼化解？我們大概從四個方面來看。第一個，化解時間的觀念。什麼叫時間？時間就是說，你活了很久嗎？活了很長嗎？是不是活得越老越好？這是時間。我們平常都在意，說，你寫一個人活幾歲，六十歲以前就要寫，得年多少，不能享壽，享這個壽命。不行，好象有一個規定，六十以前得年多少，六十以上之後才能夠享壽八十，享壽九十，代表你高壽，用的詞都要講究這個。但是事實呢？在莊子看起來，再長壽的像彭祖，聽說活了八百歲，他說彭祖跟那個夭折的嬰兒有什麼差別呢？在永恆看起來，八百歲也不過是一剎那，那你何必太在意這個呢？所以他就把時間無限地延伸，讓你從永恆來看的時候，任何一段時間都是一剎那。他說，人活在世界上是時間多短呢？我們現在都會背這個成語，如白駒之過隙，這也出於莊子。你說你的屋子有一個小小的裂縫，隙就是裂縫，白色的快馬，千里馬，一閃就過了。人生不是這樣子嗎？多少過去的人，都是一閃就過了？不要說別人，說我們自己，回想過去這一生所發生的事，那不是一剎那嗎？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一剎那，現在這不也是一剎那嗎？誰能把握住現在這一剎那呢？沒有人。所以你說，活了好久好久，其實只是一剎那。那倒過來，能不能把一剎那變成永恆？西方的存在主義在這一方面給了一些參考，西方存在主義有一位叫做雅斯貝爾斯，Karl Jaspers，他就提到剎那等於永恆的觀念。他說，人生很多時候都是做着大致相似的事情，多做一件，少做一件，沒什麼差別，反正每天都是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就這些事情，跟別人瞎聊天。但是，忽然有一件事，你一旦決定，就改變了一生。人生是有這些事，什麼事？就是選擇成為自己，因為它是存在主義嘛。存在主義的存在這兩個字，簡單說起來，就是選擇成為自己的可能性，一句話講完了。所以整個學派，存在主義，他都強調什麼？我要選擇成為自己。這個代表什麼呢？人有兩種可能，第一個，選擇成為自己，第二個，選擇不成為自己。選擇不成為自己比較容易，或者不選擇成為自己，也是類似的，比較容易。就是我做一個大家都期待的人，我上班的時候是什麼角色，我做什麼事，別人對我有什麼要求，我照着做，沒事，我就在很多人中間，感覺到很安全。但是，我自己想做什麼呢？我就不要問這個問題。因為每一次我想做什麼，凸顯出我生命的特色，我就跟別人不同，我就覺得有壓力，別人會質疑，你為什麼與眾不同？他講的是現代人。因為現代是一個群眾性的社會，大家都是，現在流行什麼，衣服怎麼穿，東西怎麼吃，都是流行的，那你最好跟大家都一樣，結果外表的一樣，食衣住行的一樣，到最後內心也一樣了，完全沒有自己的個性了，我變成一個小螺絲釘，跟別人一樣，念書，就業，就業之後就是一個工作的個體。然後呢？別人結婚，我也結婚；別人上班，我也上班；別人賺錢，我也賺錢，一輩子就過去了。所以，存在主義認為這樣不行，你要設法把握生命裡面幾個關鍵的時刻，選擇成為自己，經過這個選擇，我的生命得到本質，這叫做存在先於本質。那麼這是對於莊子來說也是一樣，既然整個一生是那麼一剎那，我能不能以一剎那來代替整個生命的特色？所以這兩種思想不是不同的角度，但是可以合拍的，就是它並不見得是違背的。像莊子裡面很多地方，他也讓你覺悟啊，知道這一剎那覺悟的話，整個天地完全顯示不同的面貌，或是顯示完全不同的面貌，這是第一個，要破解時間的長短的概念。一般人都羨慕長壽，莊子說不一定，活得久，要看你跟誰比。你如果比到那什麼一隻烏龜可以活四百年，一棵大樹可以活四千年，那怎麼比？那請問，做烏龜比做人好嗎？做一棵樹比做人好嗎？誰敢這樣講？所以重要的是不是你活多久，而是你有沒有覺悟，你能不能把握覺悟的契機，讓自己的生命，只屬於自己。像存在主義另外一位代表，我們談過，叫海德格爾。海德格爾最特別的地方在哪裡？他提出一個說法。我們翻譯的時候翻譯成怎麼樣呢？一個人要真誠。西方人也講，他的真誠不是我們所想的真誠，用德文來說的話，那個字叫什麼？屬於自己，叫做真誠。我不屬於別人啊，我如果屬於老闆，或者屬於群眾，或者屬於外面很多人，我是扮演特定的角色，我屬於我自己，就是我要選擇成為我自己。那個德文很好，叫做Eigenllichkeit,我特別念得慢一點，Eigenllichkeit就是屬於我自己。一個人他常常問，我屬於誰？但是我們的生命如果屬於誰的話，那像我上班屬於老闆，我到學校教書，屬於學生，那你什麼時候屬於自己呢？你能不能選擇自己的生命，覺得能夠安頓的方法？讓自己覺得，我在這裡，是我自己要選擇這樣的一種生活方式，我能夠安定下來，能夠樂在其中。所以，存在主義對於我們現代人的啟發，在西方來說一直有它的影響力，是因為它能夠從西方傳統的概念，轉到現實的生活，讓你在生活裡面認真地面對。

  我們在莊子裡面來說的話，其實很多智慧都有某種程度的展現，第一個，超越時間，第二個，超越空間。什麼叫空間呢？我們跟別人來往的時候，常常就問，你們家多大？我們說，一百個平方米。一百平方米不算什麼，我們這個是多少比較大呢？我也不知道。四百個，八百個平方米比較大。但是再怎麼大，有多大呢？就跟我們常常提到梭羅的《湖濱散記》即《瓦爾登湖》說的莊子那一段話。梭羅一個人在湖邊蓋一個房子，住兩年多，他有時候需要買一些特定的農產品，或是一些工具，他到附近的農莊小店去買。別人都知道，有一位哈佛大學哲學系的畢業生，在這個湖邊隱居。他們不知道這是歷史事件，你念美國文學能錯過梭羅嗎？寫LDThoreau,這個LDThoreau梭羅，你能錯過嗎？你不能忽略他呀。但是，當時這些農夫們，看到這個年輕的大學畢業生，哈佛大學畢業的，不得了！很傑出的。有一些人問他，你一個人在湖邊不覺得寂寞嗎？這種問題聽多了之後，他怎麼說呢？他說，我一個人在湖邊不覺得寂寞嗎？每一個人都問我這種問題。他說，整個地球在宇宙裡面只是一個黑點，一個黑點上面，有什麼遠的距離呢？你再怎麼遠，也在黑點上嘛，你們怎麼總覺得，我一個人好象跑到很遠的地方去隱居了？看到沒有？他怎麼得到這種啟發？《莊子.秋水》篇，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諸崖之間，不辨牛馬，這是《秋水》篇，《莊子》第十七篇，《外篇》裡面最精彩的一篇。秋天到了，水氣旺盛，很多小的河流，流到黃河裡面，黃河河水暴漲，到什麼程度呢？兩岸從這邊看過去，分不出對面是牛還是馬。哇！那真是了不起，因為古人的眼睛都是二點零的，不像我們戴了眼鏡還是零點二。所以他們眼睛一看過去，就知道哪裡哪裡是一頭牛。但是，河面太廣了之後，遠到你看不清楚，你眼睛再好也有它的限制，所以那是牛還是馬，分不出來。分不出來代表什麼呢？河神就認為天下之美為盡在己，認為天下最傑出的就是我河神，黃河之神，就覺得很驕傲很得意。向東而行，東入于海，到了海，東海。一看，沒有邊，這個時候才忽然覺得很沮喪，跟海神說，海神，還是你最偉大。海神說，我算什麼？接着他就說一句話了，中國在四海之內，只不過是倉庫之內一粒米而已。各位知道倉庫有多大？一粒米多小？所以為什麼莊子能夠這樣講呢？你不要以為他寫了就算了，你要問他為什麼可以這樣寫？他憑什麼這樣寫？所以我的老師方東美早就說過了，莊子是一個太空人。一個人沒到過外太空，怎麼可能把中國看作一粒米呢？那整個地球比一個拳頭還小？大概是一個小小的乒乓球。不行了，乒乓球的話，地球也有蠻大的，比那更小。不是，中國也蠻大的，一粒米而已，這叫做什麼？要化解對空間的執著。你們北京市好大，香港好小，這都是相對的，你何必在意呢？西方有一句話，我們常常引用，因為它說得很有道理。他說陸地很大，海洋比陸地更大，天空比海洋更大，人的心比天空更大，我們的心可以比天空更大。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的心可以想象在天空之外。莊子說，六合之外，六合就是上下加四方叫六合，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兩句話，就是在天地四方之外呢？聖人存而不論。存而不論什麼意思呢？說它存在吧，但是不要討論，因為你沒有研究，你也沒有工具可以了解。六合之內，代表抬頭看天，低頭看地，四方，論而不議，我們可以討論。但是呢？不要進一步去評論。討論跟評論不一樣，我們討論天那麼高，地那麼深，那你不要評論。譬如說天高很好，地深不好，你不要評論，它是一個現成的事實，了解就好了，接着還有一段，我們不說了，是不是？那麼，在這個時候你可以看到說什麼？莊子可以讓你突破時間空間的形式。你把這兩點突破的話呢？生命還有什麼煩惱呢？你看到空間，看到無限大；你看到時間，看到永恆。那你在時空的焦點裡面一個小小的生命，活在宇宙的一個小小的時空焦點裡面，你何必羨慕別人時間活得長？空間顯得大？不需要的。我們有時候常常會希望說，生在什麼時代就好了。我一個同學，他在哈佛念書，哈佛大學校園裡面有一塊地方，專門埋葬哈佛大學的有名的學者，就是你是哈佛大學的名教授，過世就葬在校園裡面，這是很難得的榮耀。所以，你去看的時候，哇！誰在這裡；哇！誰在這裡，暮碑上都刻着名字。那個學生跟他老師說，哎呀！真羨慕這些人！老師就當頭一棒，死人有什麼好羨慕的？你看這個多好！所以當老師隨時要帶棍子，學生有一些錯誤的想法，給他一棍，死人有什麼好羨慕的？你問地下的死人，他羨慕誰？他羨慕你呀！因為你還活着，你還有機會。人不要羨慕別人，就珍惜自己現在的生命，怎麼珍惜呢？從身到心，心到靈一定要覺悟，讓自己空，空了之後，從道來看，整體來看的時候，生命可以自在逍遙。

  那麼你說，再看第三個，你要超越什麼？超越義跟利。利大家都知道，有利可圖。什麼叫義？義就是正當性。義跟利的分辨一向是很嚴格的，孟子就會強調義利之辯，孔子也是見利見得要思義，看到有好處要問該不該得，這就是義利之辯。但是莊子認為什麼？有什麼好分的？義跟利其實都沒有什麼差別，你分的話，也是需要標準，標準誰定的？為什麼這樣定？它是普遍的？都是問題。所以你把義跟利化解的話，你的煩惱更少了。因為人活在世界上，常常會覺得君子就愛義，小人就愛利，只要你有所愛都是執著，你這個也要化解。那你說，再進一步化解什麼呢？就要化解生死了，生死也要化解。我們也知道，生死的化解呢？是一個最大的問題。但是你在達到這種心齋跟道契合，要化解執著，生死是一個重要的關卡，從來沒有人否認死亡是人生最嚴重的一關了。因為沒有人死亡之後，再來告訴我們死亡是怎麼一回事，所以它始終有神秘的面紗。那關於死亡，我們會覺得因為不了解而害怕。西方人對於死亡有多種方式來設法說明。譬如說，把死亡當作什麼？演戲之後的落幕。你演一齣戲到最後總要落幕嘛，不能舞台上老是你們幾個人在表演呀，對不對？台下很多人都等不及了，總希望你這些人趕快下來，換我們來。有的時候，你說，這個死亡像什麼呢？它說死亡像通道，這個倒不錯，死亡是一個通道，你通過死亡到不同的生命境界了。那也有人說，死亡像什麼呢？像太陽。你知道有太陽，你不能直接看太陽，你眼睛直接看太陽，眼睛受不了，眼睛會瞎的，就是死亡能發出強光，只能從側面去看，去了解。因為沒有人從死亡這邊再回來告訴我們，死亡是怎麼一回事，就用各種方式描寫。但是很奇怪，很多人就是害怕死亡，為什麼害怕死亡？理由很多。第一個，死亡叫我離開這麼可愛的世界，真捨不得。一輩子好不容易交一些朋友，有家人，親戚，死亡就要分離，捨不得。第二個，死亡往往附帶着痛苦。你看很多人死亡都在醫院裡面，怎麼搶救都來不及，然後身上都插滿管子，好痛苦啊，哀號不已呀，所以死亡跟痛苦的形象連在一起。然後還有什麼害怕死亡的？又害怕死亡之後被取代。好不容易賺了錢，死亡之後不能用了，被人家拿去用，很不甘心的。這個我站在一個很高的位置，死亡之後，必須讓別人來坐我的位置，想到就難過，所以死亡給人帶來各種複雜的情緒，是可以了解的。另外一位西班牙哲學家，他說，他為什麼害怕死亡，他以前小的時候呢？西班牙大部分都信天主教，他小時候害怕死亡，是因為害怕說死亡之後下地獄，死亡之後，如果還有生命下地獄，怎麼辦呢？唐朝有一位畫家叫吳道子，他畫過地獄圖，地獄圖畫出來了，畫了十八層，這個圖公布之後，幾個月之內，長安城沒有人犯罪。你要讓人家不要犯罪不是用警察來抓，抓不完的了，畫一幅圖，犯罪之後，死亡之後下地獄十八層，都是上刀山下油鍋，每一個人看到都緊張得要命，都沒有人犯罪。一個月之後又忘記了，繼續犯罪，心裡想說那還早，反正以後的事。其實我個人對於死亡，我覺得死亡沒有什麼好怕的，為什麼？第一個，它是自然的現象。死了之後去哪裡，你不怕下地獄嗎？說實在的，地獄也蠻熱鬧的，你怕什麼？地獄一定人很多，說不定還有百貨公司，天堂說不定很寂寞，到天堂去怎麼那麼孤單呢？沒幾個人？當然這是開玩笑的，莊子也不會想那些。烏拉木諾Unamono,是西班牙哲學家，他說，他以前害怕死亡，是害怕什麼？害怕我們這兩個字被拆掉了。什麼叫做我們？我們代表我活在世界上，跟別人在一起一定會說我們。譬如說，等一下下課了，我們去吃飯吧，我們去上課吧，我們在世界上跟很多不同的人，建立了我們的關係。一旦你走了之後呢？少了一個人，就沒有這個們，我不見了就沒有我們，那我們另外又變成另外的我們了，那我就沒有了。所以，很多我們的關係都慢慢瓦解，死亡讓他覺得孤單，覺得這一生所建立的關係全部瓦解了，這是他說他害怕死亡，各種方式。

  好了，現在問莊子，他害怕死亡嗎？說實在的，他實在是從道來看，對死亡毫不在乎。他認為，生命的構造是氣的變化，氣聚則生，氣散則死，這話也不是完全想象的。一個人能夠呼吸嗎？始終一口氣聚在這裡？等到氣散掉而不再吸的時候，就結束了。結束之後，不但是氣散掉了，身體生命跟着就散掉了。莊子的太太過世了，惠施去看他，因為他難得有一個朋友，惠施去看他的時候，就看到莊子莫名其妙，在家裡面居然鼓盆而歌，敲着臉盆唱歌。各位知道，唱歌代表快樂啊，你不要把它想成哀歌，哀歌一般不認為是唱歌，唱歌代表歡樂。惠施就很生氣，說你太過分了吧？這個太太跟你結婚，生了幾個孩子，都養大了，現在老了死了，你不但不哭，你還唱歌，太過分了。莊子怎麼說呢？他說，實在不能怪我，開始時候我也哭，人之常情，對不對？一起作伴一輩子，最後走的話，怎麼沒有聲音，沒有反應，跑掉了，當然會哭。哭一哭之後發現不對啊，我為什麼哭呢？他說，很久以前，我太太並不存在，她只是荒野裡面的一口氣，這股氣莫名其妙得到了身體，變成她，而她又有了生命，然後長大之後，跟我結了婚。隔了幾十年之後，她死了之後呢？又變成什麼？回到她原來沒有身體，沒有形體，沒有生命的情況，回到氣裡面去了。所以，回到氣裡面代表什麼呢？她好好地睡在天地之間。她本來就是天地裡面的一股氣，本來並沒有她，她現在回去了，回到老家了。為什麼我們前面提過？人之在世，安知非若喪耶？人活在世界上，你怎麼知道那不是年輕的時候離家出走呢？死亡變成回家了。死亡變成回家的話，你哭什麼？應該替她高興啊，所以我就敲盆子助興，祝她一路順風回家了，很高興。這實在是很特別的想法，也是很有智慧了。後面的演變就很複雜了，說莊子什麼假裝死了，太太還在扇墳，希望這個墳快點干，那是後來無聊的人慢慢編出來的，莊子事實上是太太先死，死了之後呢？莊子當然是年級很大了，年級大了之後，自己也慢慢接近死亡了。他的學生就跟他說，老師啊，你可苦了一輩子，你死了的話，我們一定要好好，借錢也要替你辦得風光一點。莊子說，不可以。學生說，那怎麼辦呢？莊子說，把我丟在曠野就好。學生說，那不是被老鷹吃掉了？莊子說，那你把我埋在地下，不是被螞蟻吃掉？你從那邊把我搶過來，丟在地底下給螞蟻吃，為什麼對螞蟻那麼好？對老鷹不好呢？這樣講自己的身體，實在是很豁達。他的想法很簡單，他說，我死了，天地就是我的棺材，日月就是我的雙壁。古時候的棺材上面有一些裝飾品，春夏秋冬都是我的裝飾品，天地萬物都是我的陪葬品，我有什麼缺少的呢？你再大的一種死亡的葬禮，也沒有這麼樣的宏偉的，把整個宇宙當作你的休息的地方。所以道家的思想可以講天人合一，這個天代表自然界。事實上，天人合一四個字，就來自於莊子，人與天，一也，人跟自然界是整體，所以莊子對於死亡是這樣的態度，我們現在看莊子講得對不對？很對。這個地球上曾經住過多少人呢？九百億人。只有多，沒有少。那九百億人在哪裡？就在我們現在呼吸的空氣裡面，我們腳所踩的泥土裡面。那麼請問，他們當初豪華的葬禮，辛苦弄的十三陵，弄的好多的東西，那再過一段時間不是全部都灰塵嗎？灰飛煙滅，荒煙蔓草，剩下什麼？沒有。你前面那麼執着是為了什麼？你說很多人說金字塔如何如何，我對於這種所謂的風景名勝興趣實在是不大，好好的叫我去看墳墓，有什麼好看的？我過的這個實際的日子才是我要去掌握的，別人往者已矣，他過着他的生活，他已經走出歷史的範圍了，歷史留下什麼，那是人寫的，你喜歡不喜歡，都是一個名字。所以你要把握的是現在的生命，所以本來這是很超脫思想，不過，你一不小心就可能被誤用。什麼被誤用？譬如說，魏晉時代有竹林七賢，有一個人叫劉憐，劉憐這個人是一個怪胎。他學了莊子之後，哎呀！這個真好，天地是我的棺材，那天地至少是我的家，一樣的情況。所以他有一個習慣，在家裡面一絲不掛，看到朋友們跑回家都很尷尬，你這念書人，怎麼可以這樣子呢？在家裡面不穿衣服？劉憐怎麼說？他說，你還怪我，我還怪你們呢，天地就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是我的內褲，你鑽進我的內褲怪我沒穿衣服。這個，你說從莊子來看，也有他的道理了，他也不是亂講的。其實這種叫做不是憤世嫉俗了，叫做有一個詞，專門形容這個情況，一時想不起來了，就是作怪，讓別人不能接受。莊子其實非常隨順的，我們後面還要談到什麼？外化而內不化，他絕不會讓別人感到驚訝，感到側目，因為這是他的養生之道，保護自己。但是，後面學的人就學偏了，學偏了之後，就很多困擾。我們剛剛講竹林七賢，最有名的誰呢？阮籍，阮步兵。那阮籍作為竹林七賢之首，他當然要表現出新道家的姿態，很瀟洒，最不喜歡受世欲的禮教所困，叫做越名教而任自然，我要跨越名教的限制。名教就是一般的世俗規範禮儀這些，把你綁住，我不要，任自然，讓我自己可以隨順自然的情況。所以阮籍怎麼做呢？他母親過世了，但是，他不願意跟一般人一樣，在外面守齋了，又是哭泣了，他每天照樣吃肉，喝酒。別人都覺得說，這個人太過分了，媽媽過世，你還吃肉喝酒，不知道守喪，令人側目。結果呢？他在他母親出殯的時候，一哭就吐血。代表什麼？很不自然。他其實心裡很傷痛，他也是很孝順的，道家也講孝順。我們明天講外化而內不化，就會談到道家的孝順，比儒家高明太多太多，完全不同的境界。他也很孝順啊，但是，他不願意像別人一樣我也來齋戒了，也來守喪了，也來哀哭了，他不喜歡這個。我們剛剛要講的是特立獨行，標新立異，結果媽媽出殯，一哭就吐血，心裏面還是非常哀傷的。所以呢？像這個就是莊子思想的影響，因為我們學莊子的時候，沒有必要走偏了，你可以從下面來理解，非常卓越的化解空間，化解時間，化解義跟利的分辨，化解生死的區別。莊子把氣當作父母親，他說，這個氣對我們人類來說，無異於父母親，跟父母親一樣。父母親要我們去東，去南，去北，我完全接受，沒有第二句話，我為什麼要有自己的想法呢？代表什麼？你有生、老、病、死，就照着這個去做。他說，假設有一個大的工匠，他要煉鐵，煉鐵的時候有一塊兒鐵跳起來說，我要做什麼鐵，我要做什麼人，那工匠一定認為莫名其妙，這個鐵是很可怕的。我們做人是什麼？偶爾做一個人，碰巧。一棵樹砍下來之後，有一部分做成了裝酒的酒樽，雕刻得好漂亮，對不對？酒樽，裝酒的。另外一段呢？是廢棄的木頭，丟在水溝裡面。同樣一棵樹，它的每一部分遭遇是如此不同，這一段當成酒樽放在座位上，每一個人稱讚，另外一段呢？丟在水溝裡面變成爛木頭，同樣一棵樹。宇宙裡面就是一個氣的變化嘛，所以你作為一個人的話呢，你就要問，同樣是人，為什麼命運差那麼多呢？這沒有理由可以說。有些人生下來就口含金湯匙，要什麼有什麼，家財萬貫，有些人生下來什麼都沒有。你羨慕那些有錢人嗎？不要羨慕。有錢人不見得更能夠覺悟，相反的，窮困的人反而更容易覺悟，因為他沒有什麼好依靠的，只能依靠自己的內在的心轉化上去。所以莊子對於死亡的了解，由於氣的聚散，然後呢？天地是大父母。所以我們對於自己的遭遇，生命的發展，完全不要有情緒的反應。

  那麼再回到我們前面說的，所謂的大塊，用我的形體讓我存在，用我的生活讓我勞苦，所以活着很辛苦，誰都知道。用我的老年讓我安逸，因為老了可以退休。並且古人所謂的退休是說，我的子女長大了，他可以奉養我，這是一般的觀念。莊子顯然也應該有這樣的情況，莊子的兒子是誰呢？兒子做過什麼事呢？沒有人管，也不用管，誰規定兒子一定要很特別呢？有一個很特別的兒子，做父母也很累呀，好了，老年是讓你安逸。死亡讓你休息，接着這句話就是，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者也，妥善安排我生存的，也會妥善安排我的死亡。你能夠有這種理解的話呢？生命叫做什麼？安時而處順，則哀樂不能入。這句話，你安心的接受每一個情況的遭遇，你處在一個順從的心態之下，哀樂就不會進入心中。我們講逆來順受，不要覺得委屈，任何事情的發生看它的條件是否成熟，條件成熟的話呢？你就怎麼樣？順着它發展，所以培養智慧是一個關鍵。那麼像這個就是我們提到莊子的修鍊，前面幾次一路下來，我們在這裡對莊子的修行，最後一句話，叫做乘物以游心。什麼叫乘物以游心？乘就代表你要乘着，就是掌握各種萬物物質的條件。假設我現在有一輛腳踏車，我就騎腳踏車跑；我有一輛小轎車，我開轎車跑；我什麼車都沒有，我就走路，慢跑也可以，走路到處走也可以，就是隨順外面的情況。你不能說，我一定要如何，這一點實在是不容易。你乘物以游心，代表你的心可以去游，遊玩，可以隨意的到處閑逛，乘物以游心，不容易做到。我們在簡單上的生活上來說，你到外地去旅遊，為什麼常常覺得待的時間不願意太長呢？是因為我睡覺的時候不能睡軟的枕頭。旅館都是軟的枕頭，一睡上去頭就不見了，我睡不着。所以我到這裡來第一件事，買一個枕頭，讓我睡的時候可以睡得着。所以變成受限制了，我就不能做到乘物以游心，我必須乘硬枕頭才能夠游心。另外呢？睡覺的時候一定要聽音樂，不是一般的音樂，特定的一片、兩片CD，不聽這個CD就覺得睡起來不太自在，所以我修養還很差。真的修養好的人，路邊倒下來就可以睡，照樣夢見蝴蝶。我這個好不容易統統調備好了，又有音樂，又有好的枕頭，還是夢不到蝴蝶，差別就在這裡。人生的修鍊是無止境的，其實我們之所以做不到，有時候要考慮什麼？外面的條件太多了。大家有時候都很好客，你從遠地來，每一個人見面都是一桌菜，我吃久了之後就會覺得好象沒有什麼修鍊的機會。真的要修鍊就要學莊子，沒得吃可以激發想象力，把這個當作好吃的東西，把那個當作什麼。這個有時候讓你自己感覺到說，你要記得孟子的話，肚子餓吃什麼都好吃；口渴了，喝什麼都好喝，這是一般的現象，莊子也不反對。所以為什麼像莊子裡面，他有很多地方讓你覺得真是那麼窮還能那麼快樂，你現在知道秘密了，顏淵之所以快樂，是因為有孔子的道，什麼道？真誠引發力量，由內而發，做你該做的事，叫做人性向善。顏淵這個道理之後呢？真誠，每天努力行善，因為善是做不完的，所以他的快樂是這種快樂。莊子的快樂不一樣，他是透過一種覺悟到道是一個整體，我的生命在整體裡面從來就沒有損失，我有什麼好難過，好擔心的呢？看到別人生活非常豐厚，在世界上又有富，又有貴，要什麼有什麼，其實那些人反而是陷落在人間相對的一種價值裡面。那我什麼都沒有的話呢？反而像一艘船，泛若不系之舟，沒有綁上繩子的船，到處飄蕩很自在，因為沒有家，天地到處都是家，因為沒有擁有任何東西，反而擁有了萬物，沒有任何缺陷，沒有任何缺乏。所以莊子在這一方面開展出來的生命境界，對後代的念書人影響很大。因為，一個人活在世界上，他的本能就希望能夠得意，但你一旦不能走這條路的時候，就轉個彎。所以蘇東坡一生做官，他寫的詩詞就很有味道。他說，像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知則為聲，目遇之則成色，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是對自然界的一種欣賞。蘇東坡當然很能欣賞自然界了，他也說過，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瑋麗者也。任何東西都有可以讓我欣賞的部分，只要可以讓我欣賞，一定可以讓我覺得快樂，不必一定找很稀奇古怪的東西。我現在給你一個稀世珍寶，夜明珠這些，那個不用了。看了有什麼用呢？所以我就是因為學了道家思想，受到它的影響，我對於別人說，哎！參觀風景，長城可是非看不可的，我都不太一樣的看法，我都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叫我參觀故宮博物院，各種珠寶沒有什麼興趣。很多人說，你沒興趣，是不是因為不能帶走？你給我，我也不要，為什麼？真的太寶貴的話，強盜來了，小偷來了，結果東西我還沒享受到，反而沒命了，這划不來，是不是？給我，我也沒有條件保存。很多人說，你看，你真的這樣講嗎？那給你一幅蒙娜麗莎的微笑吧？幾千萬美金哦，你給我，我也不知道她笑什麼。她在笑什麼？看不懂，只知道笑得很神秘，也有人說蒙娜麗莎是男生，這個不同的說法。但是，你想到的只是說，她好象是很值錢吧？人活在世界上要超脫，實在不容易。我有一個朋友做生意發財了，就買了兩幅世界名畫，擺在家裡。我們本來以為說，他那個平凡的家，掛上世界名畫，應該增加很多審美的趣味啊。結果到他家之後，只會說一句話，你知道這幅多少錢嗎？沒有任何審美的樂趣。價格不等於價值，美是一種價值，多少錢是一種價格。你如果有審美的情操，有這樣的能力的話，天下萬物，無一不美。所以我們到這邊可以說慢慢告一個段落了，後面所要開展的是什麼？莊子的這種應用在生活上，從外化而內不化，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一層層上去。我們學莊子的時候，前面這個準備工作不能忽略，我們前面這個六講你不去看的話，就忽然說天地如何美了，你如何應用了，怎麼用的？你沒有經過這種修鍊，不知道修鍊的過程跟階段，不知道你要放棄什麼，你要去理解什麼，覺悟什麼，那你後面開展不出來。所以在談到莊子思想的時候，他的故事多得不得了，在最後，我們就簡單提一個。莊子他說，你如果想得到快樂的話，總需要有一些準備工作吧？有一次孔子帶着學生經過一片竹林，看到一個老人家在粘蟬，這個老人家粘蟬的時候太厲害了，一下就粘了一袋，他粘蟬好象在地上撿蟬一樣，一下就弄一袋了。孔子就問他說，老人家，你真是有技術啊，有一種什麼秘訣吧？老人家跟他說，確實有的，我練習了之後，在竹竿上放一顆彈丸，放三顆，放五顆，這樣去粘。我們都知道，竹竿尖尖很細，彈丸放上去晃動得不得了，這麼晃動的情況之下，你還能粘到蟬，等彈珠一拿走，你怎麼粘都可以粘到蟬。他後面說什麼一句話呢？他說，天地那麼大，不能用來交換蟬的翅膀，我的眼睛裡面只有蟬，蟬就變得無限大。既然只有蟬，蟬變無限大，我怎麼粘不到？莊子的道也是一樣，道無所不在呀，你如果把世間相對的物都去掉的話，道無所不在，你怎麼可能會失落呢？這段故事將來再談到從技術轉到藝術的時候，還可以對照來說。所以我們今天介紹這個莊子，提醒我們化解一切執著，設法能夠乘物以游心，在當下得到生命的逍遙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