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經的智慧》第3集：《易經》與命運（曾仕強）

  有一段歷史，相信大家都很熟悉，就是商朝本來也是一個很好的朝代，但是傳到商紂王的時候，他的品性很差，暴虐無道，做出很多老百姓非常不喜歡的事情，所以當時的老百姓反而比較歡迎周西伯，也就是周文王。為什麼他叫周西伯呢？因為他是商朝封在西邊的一個諸侯。周西伯很得民心，商紂王對他有點害怕，所以就假借一些理由把他抓起來關在羑里，周西伯被關的時候，他有兩個想法。一個是說我有這麼寶貴的生活經驗，這是我長時間的累積，自己親身體驗的東西，如果把它丟掉了，實在是太可惜。我不如利用這段時間，把它整理出來，將來也許對世人有一些貢獻。第二個想法是說紂王這個人，他是個說殺就殺的，他不會念到什麼以前的情面，他不會。尤其是這利害關係。因此他就知道，他是命在旦夕。商紂王叫人把周西伯的兒子剁成肉醬給他吃的時候，實際上他也知道這就是自己兒子的肉所包成的東西，但他還是吃了。他不是很殘忍，那麼忍心去吃他兒子的肉，而是他為了顧全大局：我要保全這條命，我沒有辦法現在就跟他對抗，我現在發作出來正好上他的當。所以他忍辱吞聲，非要把他的理想完成不可。因此他就在牢裡頭，開始要寫書。

   周西伯把他人生累積起來的寶貴經驗，透過六十四卦的卦爻，卦有六個爻，每個爻他都給它一些詞句來說明，就成為今天的《易經》。因為在伏羲氏當年，他是沒有文字的，那時候只有簡單的符號，可以說是無字天書。真正成為《易經》的是周文王，也就是周西伯。他在牢裡頭煞費苦心，一個字一個字斟酌，一方面他受到紂王的壓制，很難暢欲言，有一點躲躲藏藏，有一點難隱之言，有一點說不出來的苦衷。但是他也替我們創造了一個留白性，他在字裡行間留了很多可以拐彎抹角的空間。他寫完以後，相信很多人想改它，因為你只要能夠改動一個字，你就成名了。但是怎麼也改不了，就算裡面有很多這樣的解釋那樣的解釋，搞不清楚的。大家都非常尊重周文王，所以他的經文大部分都傳下來。

   伏羲八卦圖因為沒有文字而被稱為無字天書，後世有許多人企圖用文字對八卦圖進行註解，但較為完整的流傳至今的只有周文王所寫的《易經》。所以我們常把《易經》也稱為《周易》。那麼周文王是怎樣對伏羲八卦進行文字註解的呢？

   他每個卦給它一個卦名，然後給它一個卦辭，來解釋這一個卦名。每個卦有六個爻，他每個爻都很費心的把它註解，給它一些爻辭，六十四卦下來，居然完整無縫，環環相扣，沒有矛盾而且可以互補，真是非常難得。後來周朝推翻的商朝，周武王講出一句話：人為萬物之靈。他講這句話，其實是有很重很重的使命感。因為他知道他的父親把《易經》寫完下來，主要是為了教化。但是當時民智未開，而且商朝是一個非常迷信的時代，而且你要一下子破除迷信，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先把這個《易經》的宗旨寫出來，講出來，所以一直傳到現在。

   我們都知道有這名話：人為萬物之靈。只是很多人搞不清這句話到底是誰說的，為什麼要說。搞不清楚就是人它本來就是動物的一種，但是既然生而為人，你就要覺悟，要拉開跟動物的距離。因為《易經》告訴我們：人是天地間唯一能夠幫忙天地來改造這個世界的一種動物。這是我們的責任。文王這部古經是為了教化用的。但是在商朝那個時代，迷信那麼深厚的時候，所以周文王才會用卜筮的詞句，用卜筮的形式來寫爻辭：有吉、凶、悔、吝、無咎這些話，替《易經》披上一件神秘的外衣。孔子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論語》。其實也在講這件事。他說老百姓啊，他要他能夠完全聽懂道理，恐怕有點困難。我想在當時，孔子會有教無類，會那麼用心的到處去普施教化，他就是看到老百姓多半知識不普及，智慧未開，你要他聽懂道理，相當困難。因此他用其它方法，其中有一個方法是我們非常普遍的而且用到現在的，叫做：祭祀，拜祖宗。而且歷代皇帝沒有一個不祭祀的，沒有一個不拜祖宗的。

   孔子說：「祭如神在。」你要麼不祭，也可以不祭，我們尊重你，你如果要祭的話，你心中就要有神的存在，這就是儒家非常重視的那個「敬」字。我常常感覺到，我們現在要來了解中華文化，要了解《易經》，這個「敬」字非常重要。不要看中華文化：哎呀！落伍了，該丟掉了。那你永遠也學不會。看《易經》？這有什麼用？那麼舊的東西？那你永遠也學不會。我們要恭敬，為什麼？因為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寶貴的智慧。其實全世界的人都很重視，大家對孔子，那是非常恭敬的。你到韓國去看看，韓國的學校門前，都是孔子的像，韓國的師生每天要上學，先對孔子像鞠個躬，然後才進去。其實歐洲也好，美國也好，很多人聽到孔子都是豎起大拇指：了不起！我們不能因為說，我們對他太熟悉了，我們就加以輕視。孔子要我們敬畏大人，敬畏聖人。不是害怕他什麼，而是你要敬重他，你才能從他們當中學到一些道理。

   《易經》很不幸的，披上了一件神秘的外衣。但是，你如果從一陰一陽之謂道，你也會覺得那真是太幸運了。怎麼一會說不幸一會說幸呢？周文王在獄中寫《易經》，為了避免商紂王的迫害，很多話不好明言，只能用吉、凶、悔、吝、無咎等卦辭來解釋自然與社會的普遍規律，結果使《周易》這部包含著中華文明大智慧的書，從一誕生起就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但為什麼說這是一種幸運呢？

   秦始皇要燒所有書的時候，人家就告訴他，《易經》這本書不必燒，因為那是卜筮的書，是占卜用的，搞迷信用的，民間使用的東西。可見《易經》用來卜筮，盛行了很長時間，所以秦始皇要燒的時候，他一聽，這種書留給老百姓用好了，不要燒。《易經》因為本身的神秘，所以逃過了秦火。以至於很多人說：你看！《易經》真神啊，連自己有這一劫，它都算好了，它都事先能夠防備。我想這個也不必這麼把它神化，因為秦始皇他總要留些東西給老百姓啊。他所要燒的，是那些讀書人讀的東西，他有他的用意。秦朝以後，漢朝起來了，漢朝最大的問題就是把《易經》分成兩部分：一個叫術數，一個叫易理。這基本上已經違反了一陰一陽之謂道的精神。因為《易經》它是講「合」的。所有的分都是為了合，我講這句話非常重要，太極可以生兩儀，但是兩儀怎麼變來變去，最後還是回歸太極的狀態？一個是靜止的，一個是動態的。動了靜，靜了動，這樣才有變化。我們為了研究方便，把《易經》分成易理、術數來研究，這個還無可厚非，如果直截了當說，術數是迷信，只有易理才是對的，我想也是一偏之見。

   我認識一位學者，他一生中主張有易理，他非常討厭算命，看風水，他認為那是一派胡言。可是很不幸的，這位先生最後也是自殺了。可見一個人，完全講道理，他就少一個「情」字，他就很少有同情心。這個情理情理，它是合在一起的，完全講理講到最後，大家會發現，有很多人他過分理智了以後，他連自己的生活他都安排不了。那講術數就更可怕了，那真是《易經》的大不幸，可是我們民間所流傳的極少極少是易理的，易理多半在讀書人手上，讀書人讀了半天他又不會用，所以大家說你只會搞理論。然後民間它所流傳的都是算命，看風水，選日子，甚至姓名學，統統都搞在裡面。他搞得紅紅火火很熱鬧，你能說他們不對嗎？誰也不知道，因為他們利用這種，說難聽一點，就是一些花樣，然後使外行人感覺到，我很神秘，所以我講出來的就是對的。他把《易經》推廣得非常流行，以至於今天一聽到《易經》，所有人說：啊！你會算命？你說糟糕不糟糕？就好象把《易經》整個敝掉了。實際上讀《易經》讀到最後，是要明白道理的。今天我們講到八卦，馬上就想到那是笑話，那就是什麼？荒唐不羈，沒有依據，扯來扯去搞不清楚的東西，就叫八卦。這實在是愧對先祖啊！

   伏羲氏根據對自然現象的觀察畫出了八卦，周文王發現人類社會的規律和大自然的規律是相通的，於是用六十四卦推演出世間的萬物萬象，但是《易經》在現代社會幾乎成了一種算命的工具，那麼《易經》的真正用意到底是什麼呢？

 《易經》真正的用意：是希望我們透過我們對自然的觀察，因為自然它有現象，我們眼睛看得到，全世界的人都在用眼睛看，世界到今天還是這樣，看出來各有心得，各有體會，然後再提出一些。其實所有學說都是從假設性的開始，叫做：假說。我們用簡單一句話，說舉頭三尺有神靈。來使得每一個人都有所畏懼，知道說我不能太放縱自己，我不能為了自己的需求而為所欲為。

  人應該有所畏懼，不能為了自己的需求，放縱自己，為所欲為。那是為了安全、紀律、方便、有效，你去旅遊的時候，你聽那些導遊在告訴你：這個門檻是不能踩的。當然不能踩，因為你一踩，蹦上去，頭就碰到上面的門框，那頭破血流誰負責？可是你告訴他不能踩，踩了會頭碰破他百個不相信：不會啊。他又踩了，然後等到頭破血流的時候，他埋怨你，這是人性。所以我們就說：你踩門檻，你會命運不好。大家怕，不敢踩，那就安全了。不要踩門檻，是為了安全。所以寺廟大門不能開，只有皇帝來才能開。我們想想看，那個寺廟多半是在野外，荒山野外那個地方最多的是強盜，強盜什麼時候要進來，官兵根本來不及，和尚要靠自己抵抗。因此他就知道了，我如果中門一開，那強盜一下進來，我擋都擋不住，所以我中門關閉了，前面有一座小橋，兩邊有個河，今天叫做放生池。然後兩個偏門一開，老遠聽到、看到，我便關邊門，來得及，安全有效方便。

   你看到尼姑會倒霉，其實也是好意的，就是為了保護尼姑的安全。很多人不了解，說這種沒有價值，怎麼會沒有價值呢？任何事情你用得合理它就有價值。各位想想看，尼姑要不要出來辦事？要不要出來買東西？要不要出來處理一些事情？總要吧？她一出來，外面只有兩種男人：一種農夫，一種獵人。因為一般人不會住在尼姑奄附近。尼姑一出來，兩種男人，一種農人，一種獵人，這兩種人體力都比較強壯，然後一看這個尼姑，覺得蠻漂亮的，那尼姑就倒霉了。所以我們就說看到尼姑會倒霉，你趕快不要看，農夫一看：尼姑。趕快不看了。打獵的一看：尼姑。趕快也不看。尼姑就很安全了。你如果朝這方面去了解，你就知道一陰一陽之謂道。在我們中國人的社會裡面，它是廣為流傳而且普遍地在應用。

  《易經》的真正用意在於：通過一些自然現象的規律，來了解人類社會的規律，並反省自己的處境和應該如何應對。就像寺廟裡的一些規矩，雖然看起來有些迷信的色彩，但實際上有利人和社會的安全。那麼人的命運是不是可預測的呢？求神拜佛能改變每一個人的命運嗎？

   我們動不動就要求神拜佛，這種現象是不明智的。因為佛他如果讓你拜他就保佑你，那這佛算什麼佛呢？佛在梵文裡面，他的原意是：教授。你看釋迦牟尼佛，他本來也是人，他是悟到道理以後他就修成佛了。他就告訴我們所有的人：只要你悟到道理，你又能夠認真去做，你終究可以成佛。菩薩是沒有成佛的，所以菩薩不太說話，就說：你問佛好了。但是像觀音菩薩，地藏王菩薩，都具備了成佛的條件，他們兩個說我不成佛，我就是不成佛。因為他要救世人，不必成佛。成佛坐在那裡讓人家拜，讓人家參，還不如我這個實際行動對世間人更有幫助。所以地藏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他知道地獄永遠不會空的，他就願意這樣，那是不是比佛還偉大？所以這種情況下，我們要了解，我們求神拜佛，只是提醒我們：神明在那裡。你不要胡作非為，你要好好管管自己，要好好修鍊自己的品性，這就對了。如果你送點禮品，燒幾柱香，然後拜佛，佛就庇護你們全家，那這佛就是貪官污吏了，那不成佛了，絕沒有這個事情。

   有人說算命很靈哦，他說我去算命，他說我會在一個海邊然後安定下來，那裡風景很美，我的工作很穩定，我果然現在是這樣。這是受了他心理的暗示，然後全力去配合。你全國跑來跑去，一看：哎！這個地方是海邊，這個地方不錯，正好是他算住了，所以我定下來，就這麼簡單。你如果不配合他，它就不準，你配合他他就很准。算命不是叫你聽他的話的，你聽他的話，那你變成他的奴隸，他就變成你的主人，控制你，主宰你，那還得了？算命是說，你算算看，我聽聽看，如果對我有利的，我就盡量去達成；如果對我無利的，我就盡量去避免，這才是《易經》告訴我們趨吉避凶的大道理。

   有一個人聽到他有血光之災，他就覺得很好笑，我那一天就躲在家裡，躺在床上，所以門窗都關起來，你看我有什麼血光之災？結果他躺在床上，沒想到外面有人打彈弓，穿破玻璃，「磅」一下打到他頭上的鏡框，「砰」掉下來，砸到他頭上，正好就是血光之災。然後你說真靈啊，算得到啊，躲不過啊，其實有那麼重要嗎？我那一年他告訴我有血光之災，我就按照《易經》的道理，我就拒絕接受，我說我不要讓它發生，我就很謹慎，有很多地方我一看不對勁，我就不去了。可見啊，你相信不相信，我們講誠則靈，意思就是你相信它，你就要接受它的擺布，你不相信它，你就可以防備。防備到什麼地步？還是看你自己。所以我們回到《易經》的人本位，這才是人類的尊嚴。我們神廟很多，動不動就求神拜鬼，那人的自主性哪裡去了？如果說那樣就可以發財，就可以平安，那什麼事也不要做了，那人類社會會進步嗎？人們之所以去求神拜佛，之所以去算命，就是對無常的人生難以把握，希望能提前知道自己的命運，希望有什麼神秘的力量來保佑自己避免災禍。

   《易經》中的六十四卦，常見吉凶之辭，所以被許多人用來占卦算命，以保佑自己趨吉避凶。那麼掌握了《易經》真的能趨吉避凶嗎？《易經》那句話，我們重複了好幾遍，叫「自天佑之」、「吉無不利。」就是你自己去了解天理，然後你又順從自然，你就會得到吉祥，你就不會有什麼不利的後果。所以這種情況下，我們所重在人在自己，我有沒有悟到天理？我有沒有悟到自然的道理？其實《易經》就是把自然的規律轉移到人事方面的倫理。所以倫理從自然來。自然那麼有秩序，是誰在管呢？如果伏羲氏當年說：神在管。那我們就產生宗教了。他說沒有，這是陰陽的互動，它是自然的孕育，並沒有什麼特殊的主宰。我們現在從物理學上大概可以了解到，《易經》其實是比較接近真理的。它有兩種不同的力，在交互作用，這樣就自然產生萬物，而且它會不斷地運行。

   《易經》它怎麼能夠那麼神？它很神奇、神妙、高明，因為它有三個特性，它超越的所有神學、哲學、科學，它涵蓋了那麼多東西，是因為它有三個特性。

因為就那麼幾個系統，幾個花樣，幾個符號，其它的沒有，給你很大的想像空間，你怎麼它都有道理，因為它簡單明了，才能夠作用這麼大。它這個模糊性影響了中國人很深，你看我你講話經常不喜歡講得非常清楚，我們經常都是點到為止。

你看周文王所寫的東西，我們這樣解釋也對，那樣解釋也對，所以它非常靈活。說難聽一點，怎麼講怎麼對，怎麼講怎麼不對，對的裡面有一些不對，不對裡面有一些對，這個對中國人影響太大了。所以真的要花點心思去想一下。西方人rightis right,wrong iswrong，不可能說對有錯，錯有對。我們不是，因為它是分的：對、錯。中國人沒有。中國人知道，絕對對的部分太少了，聖人有時候也會犯錯的，神仙打鼓有時也會打錯的，絕對錯的也太少了。所以我們就有四個字：慎斷是非。而不是明斷。我們今天很喜歡用明斷是非，很難慎斷是非。我們還有一個更妙的。

你看西方人畫畫，他一定全張都要塗得滿滿的，否則就是未完成的作品。中國人一張畫，這裡畫一隻鳥，這裡畫一朵花，那邊點點點，說是下雨，然後蓋個圖章，簽個字。他留下很多空白。我們認為這個畫家，尊重看的人。一張畫，它的意境，十個人來看，十個不一樣，我們才是符合自然的。

   這樣一來，我們就慢慢更深一層地去了解《易經》，以及它對中國人的影響。可是這套學問在很早很早以前，民智未開，知識不普及，你這樣講，誰聽得懂？所以《易經》本身的命運，也是很坎坷的，跟《易經》裡面所講的不斷地出現險阻，出現艱難，是一樣的道理。艱難險阻不是很艱難就是很危險，就是受到阻礙，這樣好不好？看起來不好，實際上這樣才是好的。因為這樣你才能夠學習、磨練，才能夠尊敬自己。一個人從小到死都很順，他等於白活了，他來這趟幹什麼？他只學會四個字：吃喝玩樂。什麼都沒有，那這樣算什麼人生？所以人生經過更多的磨練，你才會更成熟，《易經》本身也是經過磨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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