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微學精講【32】 第20章——【絕學無憂】

《道德經》第五講：對待篇

第20章——［絕學無憂］

【題記】

本章核心思想在於，眾人追求外在的物質享受，而老子專註於返觀氣化，向內求；拋棄外在的學問，不向外求。所以表現與眾不同：悶悶、昏昏、沌沌，也自然有一種不被理解的鬱悶與感慨。但他的尊貴，就在於得到了萬物之母——道。

【正文】

絕學無憂①

唯②之與阿相去幾何

善之與惡相去若何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荒③兮其未央④哉！

眾人熙熙⑤

如享太牢⑥

如春登台

我獨泊⑦兮

其未兆⑧

如嬰兒之未孩

傫傫⑨兮若無所歸⑩！

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⑪

我愚⑫人之心也哉

沌沌⑬兮！

俗人昭昭⑭我獨昏昏⑮

俗人察察⑯我獨悶悶⑰

澹兮其若海

飂兮若無止

眾人皆有以⑱

而我獨頑似鄙⑲

我獨異於人

而貴食母⑳

【注釋】

①憂：憂患。

②唯：唯唯諾諾，很恭敬的回答。

③荒：廣漠無邊。

④央：盡頭。

⑤熙：高興的樣子。

⑥太牢：盛宴。

⑦泊：淡漠。

⑧兆：跡象。

⑨傫：頹喪。

⑩歸：歸屬。

⑪遺：[kuì]，通匱，匱乏。

⑫愚：淳樸。

⑬沌：混沌。

⑭昭：光明智慧現於外。

⑮昏：相對於昭。

⑯察：明察秋毫，很嚴苛。

⑰悶：沉悶而不做聲。

⑱以：用處。

⑲鄙：低下。

⑳母：道。

【直譯】

拋棄外在的學問，可以沒有憂慮

恭敬與怠慢，能相差到哪裡？

善與惡，又能相差到哪裡？

人們所畏懼的，我也不可不畏懼啊

精神廣漠無際啊，沒有盡頭！

眾人都很快樂

好像是在享受盛宴

也好像是春天登台觀賞景色

唯獨我淡淡的

臉上沒有表情

好像是嬰兒還沒有長成孩子

很頹喪，好像是無家可歸

眾人物質上都很富餘，唯獨我好像匱乏

我真是愚人的心腸啊

混混沌沌的

眾人都那麼明白事理，我卻糊裡糊塗

眾人都那麼明察秋毫，我卻無話可說

澹泊如平靜的大海

飄逸似呼嘯的大風

眾人都有用處

而唯獨我愚笨且低下。

唯獨我跟俗人不一樣

我的尊貴，就在於我得到了萬物之母：「道」

【繹讀】

絕學無憂：拋棄外在的學問，可以沒有憂慮。

這是閱讀本章的點題之言。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恭敬與怠慢，能相差到哪裡？

唯：恭敬地回答的樣子；阿：拖長聲音怠慢地回答。當一個人唯唯諾諾表示恭敬的時候，那麼，他也會對其他人有一種怠慢；兩種態度的變化，間距不遠。這是老子觀察到的一種社會現象。

善之與惡，相去若何：善與惡，又能相差到哪裡？

只要落在對待，必然會有一種轉化的機制。所謂：「正復為奇，善復為妖。孰知其極？其無正。」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人們所畏懼的，我也不可不畏懼啊。

但是以上的唯與阿，善與惡，聖人也不能不有所畏懼。此句意思是，也要順應俗人，沒必要惹來無端的是非。因為聖人生活在人間，又有有形的身體，必然有對寵辱處境相應的一種寵辱感受，也是一種困擾。「吾有大患，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正是老子對此的感嘆。

荒兮，其未央哉：精神廣漠無際啊，沒有盡頭！

荒，有廣漠、無邊、無際之象。央，有盡頭的意思。意思是，雖然聖人受困於形而下，但是精神上是無邊無際的，可以延伸到很遠，沒有盡頭。也形容對氣化的深入。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眾人都很快樂，好像是在享受盛宴，也好像是春天登台觀賞景色。

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唯獨我淡淡的，臉上沒有表情，好像是嬰兒還沒有長成孩子。

泊，是淡漠的意思；其未兆，是臉上沒有表情；嬰兒臉上表情不豐富，吃了睡，睡了吃，等稍微長大些，就有各種喜怒哀樂出來，所以是如嬰兒一樣還沒有長成孩子。這句話的意思是：老子混沌其心，深入氣化，自然在外表上也有所現象，如嬰兒之象。從嬰兒到孩子，到壯年，到老年，再到死亡，是人類生長壯老已的不同階段，也是形容氣從柔弱的混沌不斷降級到僵硬的萬物的過程。

傫傫兮若無所歸：很頹喪，好像是無家可歸。

似乎也能讀出老子內心有種感慨和遺憾。

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眾人物質上都很富餘，唯獨我好像匱乏。

有餘，指的是物質上很豐富。因為眾人都是看重、追求形而下的物質；而聖人則虛其心實其腹，有形物質上只要求最低的吃飽肚子，精神上則進入空靈境界，感應形而上的氣化物質。

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我真是愚人的心腸啊，混混沌沌的。

這句話的顯意，就是沒有外在的學問，也不去追求看得見的物質財富，在眾人眼裡就是傻子，就好像是混沌一樣沒有開竅；密意，就是外示淳樸，內心進入混沌的氣化。

俗人昭昭，我獨昏昏：眾人都那麼明白事理，我卻糊裡糊塗。

表面上看，大家都那麼明白，我自己卻昏昏沉沉。其實俗人兩個字，就暴露了老子內心對眾人的想法。物質俗不可耐，追求物質的眾人，乃俗人也。

俗人察察，我獨悶悶：眾人都那麼明察秋毫，我卻無話可說。

淳樸的人都不太擅長言辭和應對、交際，往往有種內向；也是因為專註於無形的氣化，也就不懂得人間的事情。所以也可以說是悶悶。與俗人的那種人間的事情什麼都知道，形成強烈對比。

澹兮其若海：澹泊如平靜的大海。

澹，有淡泊沉靜的意思。

飂兮若無止：飄逸似呼嘯的大風。

飂，是大風；無止，是大風颳得沒完沒了。形容精神上飄逸而沒有拘束。這兩句是說，雖然不被俗人理解，但是在精神上淡泊平靜，無拘無束。

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似鄙：眾人都有用處，而唯獨我愚笨且低下。

頑：愚鈍。聖人不被俗人理解，看似沒有用處，其實是大用，如莊子所言的「無用之用」。頑，從《說文解字》看，也有渾淪未破之意，所以也是一語雙關。

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唯獨我跟俗人不一樣。我的尊貴，就在於我得到了萬物之母：「道」。

食：得到；母：道生萬物，母，就是大道。雖然有種種當時的不被理解，並因此感嘆，但是老子的尊貴就在於他不斷深入氣化，玄之又玄，最終得到了大道。老子和他的五千言，得到了後世人民的讚歎、敬仰和學習，人們試圖從中找到解決人類困境的真知。

【旁通】

《莊子·外物》：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莊子曰：「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天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廁足而墊之至黃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