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集注卷十四
繫辭下傳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剛柔相推,變在其中矣。繫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吉凶悔吝者,生乎動者也。剛柔者,立本者也。變通者,趣時者也。
八卦以卦之橫圖言。成列者,乾一兌二離三震四,陽在下者列於左;巽五坎六艮七坤八,陰在下者列於右。象者,八卦形體之象,不特天地雷風水火山澤之象,凡天地所有之象無不具在其中也。因而重之者,三畫上復加三畫,重乾重坤之類也,陽極於六,陰極於六,因重成六畫,故有六爻。八卦成列二句,言三畫八卦。因而重之二句,言六畫八卦。至剛柔相推,言六十四卦。如乾為天,乾下變一陰之巽,二陰之艮,三陰之坤,是剛柔相推也。繫辭者,系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辭也。命者,命其吉凶悔吝也。動者人之動作營為,即趨吉避凶也。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不過一剛一柔九六而已。易有九六是為之本,無九六則以何者為本?故曰立本。易窮則變,變則通,不變則不通。有一卦之時,有一爻之時,時之所在,理之所當然,勢不得不然。趣者,向也。
伏羲八卦成列,雖不言象,然既成八卦,而文王之象已在卦之中矣。伏羲八卦雖無爻,然既重其六,而周公六爻已在重之中矣。六十四卦剛柔相推,雖非占卜卦爻之變,而卦爻之變已在其中矣。各系以辭,雖非其動,然占者值此爻之辭,則即玩此爻以動之,而動即在其中矣。繫辭以命,而動在其中者何也?蓋吉凶悔吝皆辭之所命也,占者由所命之辭而動,當趨則趨,當避則避,則動罔不吉,不然則凶悔吝隨之矣。吉凶悔吝生乎其動,動以辭顯,故繫辭以命,而動在其中矣。剛柔相推,而變在其中者何也?蓋剛柔者,立本者也;變通者,趣時者也。有剛柔以立其本,而後可變通以趣其時,使無剛柔,安能變通?變通由於剛柔,故剛柔相推,而變在其中矣。
吉凶者,貞勝者也。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日月之道,貞明者也。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
貞者,正也。聖人一部易經皆利於正。蓋以道義配禍福也,故為聖人之書。術家獨言禍福,不配以道義,如此而詭遇獲禽則曰吉,得正而斃焉則曰凶,京房郭璞是也。勝者,勝負之勝,言惟正則勝,不論吉凶也。如富與貴可謂吉矣,如不以其道得之,不審乎富貴,吉而凶者也。貧與賤可謂凶矣,如不以其道得之,能安乎貧賤,凶而吉者也。負乘者致其寇,舍車者賁其趾。季氏陽貨之富貴,顏回原憲之貧賤,凡殺身成仁,捨生取義,過涉滅頂,皆貞勝之意也。觀者,垂象以示人也。道者,天地日月之正理,即太極也。一者,無欲也,無欲則正矣。孔子祖述堯舜者,祖述其精一也,故曰「吾道一以貫之」,又曰「所以行之者一也」。又曰「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三「一」字皆同。孔子沒,後儒皆不知一字之義。獨周濓溪一人知之,故某不得已,又作入聖功夫字義。
吉凶者以貞而勝,不論其吉凶也。何也?天地有此正理而觀,故無私覆、無私載。日月有此正理而明,故無私照。天地日月且如此,而況於人乎?故天下之動雖千端萬緒,惟貞夫一。能無欲則貞矣,有欲必不能貞。惟貞則吉固吉,凶亦吉,正大光明,與天地之貞觀、日月之貞明,皆萬古不磨者也,豈論其吉凶哉?
夫乾,確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簡矣。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爻象動乎內,吉凶見乎外,功業見乎變,聖人之情見乎辭。
確然,健貌。隤然,順貌。天惟有此貞一,故確然示人以易;地惟有此貞一,故隤然示人以簡。聖人作易,爻也者,不過效此貞一而作。象也者,不過像此貞一而立,使不效像乎此,則聖人之易與天地不相似矣。此爻此象方動於卦之中,則或吉或凶即呈於卦之外,而功業即因變而見矣。功業者,成務定業也。因變而見,即變而通之以盡利也。若聖人之辭不過於爻象之中,因此貞一而系之以辭也。蓋教人不論吉凶,以貞勝而歸於一者,此則聖人繫辭覺民之心情也,故曰情。
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
大德者,易簡貞一之大德也。生者,天主生物之始,地主生物之成也。大寶者,聖人必居天位方可行天道,是位者乃所以成參贊之功者也,故曰大寶。聚人者,內而百官,外而黎庶也。理財者,富之也,九賦九式之類是也。正辭者,教之也,教之以正也,三物十二教之類是也。禁非者,既道之以德,又齊之以刑,五刑五罰之類是也。仁義者,貞一之理也。
天地有此貞一之大德,惟以生物為心,故無私覆、無私載,聖人居大寶之位而與天地參,是以守其位而正位凝命也,則以仁,曰仁即天地貞一之大德也。居其位而理財正辭禁非也,則以義,曰義即天地貞一之大德也。仁以育之,義以正之,有此貞一無私之大德,所以與天地參也。易之為書,辭變象占專敎人以貞勝而歸於一者,以此。上系首章舉天地易簡知能之德,而繼之以聖人之成位,見聖人有以克配乎天地,此作易之原,易之體也。下系首章舉天地易簡貞一之德,而繼之以聖人之仁義,見聖人有以參贊乎天地,此行易之事,易之用也。
右第一章。此章論易而歸之於貞一。
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法,法象也。天之象日月星辰也,地之法山陵川澤也。鳥獸之文,有息者根於天,飛走之類也。地之宜,無息者根於地,草木之類也。如書言「兗之漆,青之檿,徐之桐」是也,非高黍下稻也。伏犧時尚鮮食,安得有此?近取諸身,氣之呼吸,形之頭足之類也。遠取諸物,鱗介羽毛,雌雄牝牡之類也。通者,理之相會合也,類者,象之相肖似也。神明之德,不外健順動止八者之德;萬物之情,不外天地雷風八者之情。德者陰陽之理,情者陰陽之跡。德精而難見,故曰通。情粗而易見,故曰類。
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觀俯察,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見得天地間一對一待成列於兩間者,不過此陰陽也,一往一來流行於兩間者,不過此陰陽也,於是畫一奇以象陽,畫一偶以象陰,因而重之以為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作結繩而為網罟,以佃以漁,蓋取諸離。
罟,音古。佃,音田。離卦中爻為巽,繩之象也。網以佃,罟以漁,離為目,網罟之兩目相承者似之。離德為麗,網罟之物麗於中者似之。蓋取諸離,言繩為網罟,有離之象,非睹離而始有此也。教民肉食自包犧始。自此至結繩而治,有取諸卦象者,有取諸卦義者。
包犧氏沒,神農氏作,斵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蓋取諸益。
耜,音似。耒耜者,今之犁也。耜者,耒之首,斵木使銳而為之,今人加以鐵鏵,謂之犂頭。耒者耜之柄,揉木使曲而為之,二體皆木,上入下動,中爻坤土,木入土而動,耒耜之象。教民粒食自神農始。
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蓋取諸噬嗑。
離日在上,日中之象。中爻艮為徑路,震為大塗,又為足,致民之象。中爻坎水艮山,群珍所出,聚貨之象。又震錯巽,巽為市利三倍,為市聚貨之象。震動,交易之象。巽為進退之象。艮止,各得其所之象。此噬嗑之象也。且天下之人其業不同,天下之貨其用不同,今不同者,皆於市而合之,以其所有易其所無,各得其所,亦猶物之有間者,嚙而合之,此噬嗑之義也。
神農氏沒,黃帝堯舜氏作。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以自天佑之,吉無不利。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
陽極則必變於陰,陰極則必變於陽,此變也。陽變於陰則不至於亢,陰變於陽則不至於伏,此通也。陽而陰,陰而陽,循環無端,所以能久。是以聖人之治天下,民之所未厭者,聖人不強而去之,民之所未安者,聖人不強而行之,如此變通,所以使民不倦。不然,民以為紛,更安得不倦?由之而莫知其所以然者,神也;以漸而相忘於不言之中者,化也。神而化之,所以使民宜之。不然,民以為不便,何宜之有?
犧農之時,民朴俗野。至黃帝堯舜時,風氣漸開,時已變矣。三聖知時當變也,而通其變,使天下之人皆歡欣鼓舞,趨之而不倦。所以然者,非聖人有以強之也,亦神而化之而已。惟其神而化之,故天下之民安之以為宜;惟其宜之,故趨之而不倦也。蓋天地之理數,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犧農之時,人害雖消而人文未著,衣食雖足而禮義未興。故黃帝堯舜惟垂上衣下裳之制,以明尊卑貴賤之分。而天下自治者,以窮則變,是以神而化之,與民宜之也。蓋取諸乾坤者,乾坤之理亦變化無為,此乾坤之義也。乾坤之體亦上衣下裳之尊卑,此乾坤之象也。
刳木為舟,剡木為楫,舟楫之利,以濟不通。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渙。
刳者,剖而使空也。刳木中虛,可以載物,剡者,斬削也,剡木末銳,可以進舟。濟不通者,橫渡水也,與「濟人溱洧」濟字同。溪澗江河或東西阻絕,或南北阻絕,皆不通也。致遠者,長江天遠,不能逆水而上,不能放流而下,皆不能致遠也。今有舟楫,則近而可以濟不通,遠而可以致遠,均之為天下則矣。濟不通即下文引重之列,致遠即下文致遠之列。蓋取諸渙者,下坎水,上巽木,中爻震動,木動於水,上舟楫之象也。且天下若無舟楫,不惟民不能彼此往來,雖君臣上下亦阻絕而不能往來,天下皆渙散矣。乘木有功以濟其渙,此渙之義也。
服牛乘馬,引重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隨。
上古牛未穿,此則因其性之順,穿其鼻馴而服之。上古馬未絡,此則因其性之健,絡其首駕而乘之。中爻巽為繩,艮為鼻,又為手,震為足,服之乘之之象也。震本坤所變,坤為牛,一奇畫在後者,陽實而大,引重之象也。兌本乾所變,乾為馬,一偶畫在前者,大道開張,致遠之象也。牛非不可以致遠,曰引重者,為其力也;馬非不可以引重,曰致遠者,為其敏也。蓋取諸隨者,人慾服牛,牛則隨之而服;人慾乘馬,馬則隨之。而乘人慾引重則隨之而引重,人慾致遠則隨之而致遠,動靜行止皆隨人意,此隨之義也。
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蓋取諸豫。
中爻下艮為門,上震綜艮又為門,是兩門矣,重門之象也。震動善鳴,有聲之木,柝之象也。艮為守門閽人,中爻坎為夜,艮又為,手擊柝之象也。坎為盜,暴客之象也。上古外戶不閉,至此建都立邑,其中必有官職府庫,故設重門以御之,擊柝以警之,以待暴客。豫者,逸也,又備也。謙輕而豫怠,逸之意也。恐逸豫,故豫備。
斷木為杵,掘地為臼,臼杵之利,萬民以濟,蓋取諸小過。
中爻兌為毀拆,斷與掘之象也。上震木,下艮土,木與地之象也,大象坎陷,臼舂之象也。萬民以濟者,前此雖知粒食而不知脫粟,萬民得此杵臼,治米極其精,此乃小有所過,而民用以濟者也。
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蓋取諸睽。
弧,弓也。弦木使曲,剡木使銳。中爻坎木堅,離木稿,兌為毀折,弦木剡木之象也。坎為弓矢,離為戈兵,又水火相息,皆有征伐之意,所以既濟未濟皆伐鬼方,弧矢,威天下之象也。所以威天下者,以其睽乖不服也,故取諸睽。
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雨,蓋取諸大壯。
棟,屋脊木也。宇,椽也。棟直承而上,故曰上棟。宇兩垂而下,故曰下宇。二陰在上,雷以動之,又中爻兌為澤,雨之象也。兌綜巽,風之象也,四陽相比,壯而且健,棟宇之象。大過四陽相比,故亦言棟。大壯者,壯固之義也。
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無數。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蓋取諸大過。
衣之以薪,蓋覆之以薪也。葬之中野,葬之郊野之土中也。不封者,無土堆而人不識也。本卦象坎為隱伏,葬之象也。中爻乾為衣,厚衣之象也。巽為木,薪之象也,棺之象也。乾為郊,郊外中野之象也。巽為入,兌錯艮為手,又為口,木上有口,以手入之,入棺之象也。大過者,過於厚也。小過養生,大過送死,惟送死可以當大事,故取大過。
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蓋取諸夬。
結繩者,以繩結兩頭,中割斷之,各持其一以為他日之對驗也。結繩而治,非君結繩而治也,言當此百姓結繩之時,為君者於此時而治也。書,文字也,言有不能記者,書識之。契,合約也。事有不能信者,契驗之。百官以此書契而治,百官不敢欺萬民;以此書契而察,萬民不敢欺。取夬者,有書契則考核精詳,稽驗明白,亦猶君子之決小人,小人不得以欺矣。兌綜巽,為繩繩之象也。乾為言,錯坤為文,言之有文書,契之象也。
右第二章。通章言制器尚象之事。網罟耒耜所以足民食,交易舟車所以通民財。弦弓門柝所以防民患,杵臼以利其用,衣裳以華其身,宮室以安其居,棺槨以送其死,所以為民利用安身,養生送死無遺憾矣。然百官以治,萬民以察,卒歸之夬之書契者,蓋器利用便則巧偽生,聖人憂之,故終之以夬之書契焉。上古雖未有易之書,然造化人事本有易之理,故所作事暗合易書,正所謂畫前之易也。
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彖者,材也。爻也者,效天下之動者也。是故吉凶生而悔吝著也。
是故二字,承上章取象而言,木挺曰材。材,干也。一卦之材即卦德也。天下之動紛紜轇轕,或出或處,或默或語,大而建侯行師,開國承家,小而家人婦子嘻嘻嗃嗃,其變態不可盡舉。效者,效力也,獻也,與「川岳效靈」效字同,發露之意。言有一爻之動,即有一爻之變,周公於此一爻之下,即系之以辭而效之,所謂六爻之義易以貢也。生者,從此而生出也。著者,自微而著見也。吉凶在事本顯,故曰生;悔吝在心尚微,故曰著;悔有改過之意,至於吉則悔之著也;吝有文過之意,至於凶則吝之著也。原其始而言,吉凶生於悔吝,要其終而言,則悔吝著而為吉凶也。
易卦者,寫萬物之形象之謂也。舍象不可以言易矣。象也者,像也。假象以寓理,乃事理彷佛近似而可以想像者也,非造化之貞體也。彖者,象之材也,乃卦之德也。爻者,效天下之動者也,象之變也,乃卦之趣時也。是故伏羲之易,惟像其理而近似之耳。至於文王有彖以言其材,周公有爻以效其動,則吉凶由此而生,悔吝由此而著矣。而要之,皆據其象而已,故舍象不可以言易也。若學易者不觀其象,乃曰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正告子所謂「不得於言,勿求於心」者也。若舍此象止言其理,豈聖人作易,前民用以教天下之心哉!
右第三章
陽卦多陰,陰卦多陽,其故何也?陽卦奇,陰卦偶,其德行何也?陽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陰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
震坎艮為陽卦,皆一陽二陰;巽離兌為陰卦,皆一陰二陽。陽卦奇,陰卦偶者,言陽卦以奇為主,震坎艮皆一奇,皆出於乾之奇。震以一索得之,坎以再索得之,艮以三索得之,三卦皆出於乾之奇,所以雖陰多,亦謂之陽卦。陰卦以偶為主,巽離兌皆一偶,皆出於坤之偶。巽以一索得之,離以再索得之,兌以三索得之,三卦皆出於坤之偶,所以雖陽多,亦謂之陰卦。陰雖二畫,止當陽之一畫。若依舊注,陽卦皆五畫,陰卦皆四畫,其意以陽卦陽一畫陰四畫也,陰卦陽二畫陰二畫也。若如此則下文陽一君二民,非二民乃四民矣;陰二君一民,非一民乃二民矣。蓋陰雖二畫,止對陽之一畫,故陽謂奇,陰謂偶,所以說一陰一陽之謂道。德行兼善惡,與上文故字相對,何也與上文何也相對。陽為君,陰為民,一君二民,乃天地之常經,古今之大義,如唐虞三代,海宇蒼生罔不率俾是也,故為君子之道。二君一民,則政出多門,車書無統,如七國爭雄是也,故為小人之道。
陽卦宜多陽而反多陰,陰卦宜多陰而反多陽,其故何也?蓋以卦之奇偶論之,陽以奇為主,震坎艮三卦之奇皆出於乾,三男之卦,故為陽卦。陰以偶為主,巽離兌三卦之偶皆出於坤,三女之卦,故為陰卦。若以德行論之,陽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震坎艮皆一君而二民,正合君子之道,故陽卦多陰。陰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巽離兌皆二君而一民,正合小人之道,所以陰卦多陽。
右第四章
易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
此釋咸九四爻,亦如上傳擬議之事,下數節仿此。慮不出於心之思,但慮則思之深爾。同歸而殊塗者,同歸於理而其塗則殊。一致而百慮者,一致於數而其慮則百。因殊故言同,因百故言一。致者,極也,送詣也,使之至也。言人有百般思慮,皆送至於數,有數存焉,非人思慮所能為也,正所謂莫之致而至者,命也。以塗言之,如父子也、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長幼也,如此之塗接乎其身者,甚殊也。然父子有親之理,君臣有義之理,夫婦有別之理,朋友有信之理,長幼有序之理。使父子數者之相感,吾惟盡其理而已,有何思慮?以慮言之,如富貴也、貧賤也、夷狄也、患難也,如此之慮起乎其心者,有百也。然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賊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如使富貴數者之相感,吾惟安乎其數而已,有何思慮?下文則言造化理物有一定自然之數,吾身有一定自然之理,而吾能盡其理、安其數,則窮神知化而德盛矣。
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往者屈也,來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
信,音申。以造化言之,一晝一夜相推而明生,一寒一暑相推而歲成。成功者退謂之屈,方來者進謂之信。一往一來,一屈一信,循環不已謂之相感。利者,功也。日月有照臨之功,歲序有生成之功也。應時而往自然而往,應時而來自然而來,此則造化往來相感一定之數,惟在乎氣之自運而已,非可以思慮而往也,非可以思慮而來也。以物理言之,屈者乃所以為信之地,不屈則不能信矣,故曰求。必蟄而後存其身以奮發,不蟄則不能存身矣。應時而屈自然而屈,應時而信自然而信,此則物理相感一定之數,惟委乎形之自然而已,非可以思慮而屈也,非可以思慮而信也,正所謂一致而百慮也。造化物理往來屈信既有一定之數,則吾惟安其一致之數而已,又何必百慮而憧憧往來哉!
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精者,明也,擇也,專精也,即惟精惟一之精,言無一毫人慾之私也。義者,吾性之理,即五倫仁義禮知信之理也。入神者,精義之熟,手舞足蹈皆其義,從心所欲不踰矩,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也。致用者,詣於其用出乎身、發乎邇也。利用者,利於其用加乎民、見乎遠也。安身者,身安也,心廣體胖,四體不言而喻也。惟利於其用,無所處而不當,則此身之安自無入而不自得矣。既利用安身,則吾身之德自不覺其積小高大矣。
以吾身言之,精研其義至於入神,非所以求致用也,而自足以為出而致用之本。利其施用無適不安,非所以求崇德也,而自足以為入而崇德之資。致者自然而致,崇者,自然而崇,此則吾身內外相感一定之理也,正所謂同歸而殊塗也。故天下之塗雖有千萬之殊,吾惟盡同歸之理,精義入神以致用,利用安身以崇德而已,又何必論其殊塗而憧憧往來哉!
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
過此者,過此安一致之數,盡同歸之理也。以往者,前去也。未之或知者,言不知也。言相感之道,惟當安數盡理,如此功夫,過此則無他術、無他道也,故同歸之理,窮此者,謂之窮神一致之數。知此者,謂之知化。能窮之知之,則不求其德之盛,而德之盛也無以加矣,又何必憧憧往來也哉!天下何思何慮者,正以此。蓋盡同歸之理是樂天功夫。神以理言,故言窮;安一致之數是知命功夫,化以氣言,故言知。理即仁義禮知之理,氣即吉凶禍福之氣。內而精義入神已有德矣,外而利用安身又崇其德,內外皆德之盛,故總言德之盛。崇字即盛字,非崇外別有盛也。一部易經,說數即說理。
易曰:「困於石,據於蒺藜,入於其宮,不見其妻,凶。」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將至,妻其可得見邪?
釋困六三爻義。非所困者,在我非所困也。非所據者,在人非所據也。欲前進以榮其身,不得其榮,是求榮而反辱也,故名必辱。欲後退以安其身,不得其安,是求安而反危也,故身必危。辱與危,死道也,故不見妻。
易曰:「公用射隼於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
釋解上六爻義。此孔子別發一意,與解悖不同。括字乃孔子就本章弓矢上取來用。蓋矢頭曰鏃,矢末曰括。括與筈同,乃箭筈也,管弦處也。故書曰:「若虞機張,往省括於度,則釋。」括有四義,結也、至也、檢也、包也。詩「日之夕矣,牛羊下括」,至之義也。楊子「或問士曰:『其中也弘,深其外也肅括』」,檢之義也。過秦論「包括四海」包之義也。此則如坤之括囊,取閉結之義。動而不閉結,言動則不遲疑滯拘,左之左之,右之右之,無不宜之有之,資深逢原之意也。
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負濟世之具於身,而又必待其時,時既至矣,可動則動,何不利之有?蓋濟世之具在我,則動而不括,此所以出而有獲,無所不利也。易曰「公用射隼於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者,正言器已成矣,而後因時而動也。
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易曰「屨校滅趾,無咎」,此之謂也。
釋噬嗑初九爻義。可恥者,莫如不仁,小人則甘心不仁。可畏者,莫如不義,小人則甘心不義。利以動之而後為善,曰勸者,即勸其為仁為義也。威以制之而後去惡,曰懲者,即懲其不仁不義也。故小有懲於前,大有誡於後,此則小人之福也。不然,不仁不義,不勸不懲,積之既久,罪大而不可解矣,何福之有?易曰「屨校滅趾,無咎」者,正此止惡於未形,小懲大誡,為小人之福之意也。
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小人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也,以小惡為無傷而弗去也,故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易曰:「何校滅耳,凶。」
釋噬嗑上九爻義,惟惡積而不可掩,故罪大而不可解,「何校滅耳凶」者,積惡之所致也。
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繫於苞桑。」
釋否九五爻義。安危以身言,存亡以家言,治亂以國言,所以下文曰「身安而國家可保」也。危者,自以為位可恆安者也;亡者,自以為存可恆保者也;亂者,自以為治可恆有者也。惟安其位、保其存、有其治,則志得意滿,所以危亡而亂矣。唐之玄宗,隋之煬帝是也。易教人「易者使傾」,正此意。
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也。
知,音智。勝,音升。釋鼎九四爻義。德所以詔爵,智所以謀事,力所以當任。鮮不及者,鮮不及其禍也。
子曰: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易曰:「介於石,不終日,貞吉。」介如石焉,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釋豫六二爻義。諂者,諂諛,附冰山吠村莊者也。瀆者,瀆慢也。不知其幾,如劉柳交叔文,竟諂其黨是也。斷可識者,斷可識其不俟終日也。豫卦獨九四大有得,蓋爻之得時者。初與四應,交乎四者也;三與四比,亦交乎四者也;皆諂於其四矣。獨二隔三,不與四交,上交不諂者也。初六鳴豫凶,不正者也。二與之比,二中正不瀆慢,下交不瀆者也。動之微,即先見,知微知彰也。本卦止一剛,初柔四剛,知柔知剛也。聖人之言皆有所據。知幾其神與知微知彰三句,皆是讚辭。
幾者人之所難知,能知人之所不能知,故曰神。君子之交人,上下之間不諂不瀆者,以其有先見之明,懼其禍之及己也,故知幾惟君子。何也?蓋幾者方動之始,動之至微,良心初發,吉之先見者也。若溺於物慾,非初動之良心,延遲不決,則不能見幾,禍已及己,見其凶而不見其吉矣。惟君子見此幾,即作而去,不俟終日。然見此幾之君子豈易能哉?必其操守耿介,修身反己,無一毫人慾之私者,方可能之。易曰:「介於石,不終日,貞吉。」夫以耿介如石之不可移易,則知之之明,去之之決,斷可以識其不俟終日矣。蓋天下之事有微有彰,人之處事有柔有剛,人知乎此,方能見幾也。今君子既知其微,又知其彰,既知其所以柔,又知其所以剛,四者既知,則無所不知矣,所以為萬夫之望而能見幾也,故贊其知幾其神。
子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易曰:「不遠復,無祗悔,元吉。」
釋復初九爻義。殆者,將也,庶近也。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即下文「有不善未嘗不知」也。言顏氏之子,其將近於知幾乎?知之未嘗復行,故不貳過。
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言致一也。」
釋損六三爻義,絪,麻線也。縕,綿絮也。借字以言天地之氣纏綿交密之意。醇者,凝厚也,本醇酒,亦借字也。天地之氣本虛,而萬物之質則實。其實者乃虛氣之化而凝,得氣成形,漸漸凝實,故曰化醇。男女乃萬物之男女,雌雄牝牡,不獨人之男女也。男女乃父母,萬物皆男女之所生也。以卦象言,地在中爻,上下皆天,有天將地纏綿之象,故曰天地絪縕。以二卦言,少男在上,少女在下,男止女悅,有男女構精之象。故以天地男女並言之,致,專一也。陰陽兩相與則專一,本卦六爻應與皆陰陽相配,故曰致一。
天地絪縕,氣交也,專一而不二,故曰醇。男女構精,形交也,專一而不二,故化生。夫天地男女兩也,絪縕構精以一合一,亦兩也,所以成化醇化生之功。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者,正以損一人者兩也,得其友者兩也,兩相與則專一,若三則雜亂矣,豈能成功?所以爻辭言損一得友者以此。
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動則民不與也,懼以語則民不應也,無交而求則民不與也,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易曰:「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恆,凶。」
釋益上九爻義。安其身者,身無愧怍也,危則行險矣。易其心者,坦蕩蕩也,懼則長戚戚矣。以道義交則淡以成,故定;以勢利交則甘以壞,故無交。修者,安也,易也,定也。修此三者則我體益之道全矣,故不求益而自益。若缺其一則立心不恆,不能益矣。全對缺言。民者,人也。上與字黨與之與,下與字取與之與。莫之與即上文民不與、不應、不與也。傷之者,即擊之也。安也、易也、定也,皆立心之恆,故曰:「立心勿恆,凶。」
右第五章。
子曰:乾坤其易之門邪?乾,陽物也;坤,陰物也。陰陽合德而剛柔有體,以體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
門者,物之所從出者也。陰陽二卦,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皆其所從出,故為易之門。有形質曰物,一奇象陽,一偶象陰,則有形質矣。以二物之德言,則陰與陽合,陽與陰合,而其情相得;以二物之體言,則剛自剛,柔自柔,而其質不同。以者,用也。撰者,述也。天地之撰,天地雷風之類也,可得見者也。德者,理也。神明之德健順動止之類也,不可測者也。可得見者,易則以此二物體之;不可測者,易則以此二物通之。形容曰體,發越曰通。
其稱名也,雜而不越,於稽其類,其衰世之意邪?
一卦有一卦之稱名,一爻有一爻之稱名,或言物象,或言事變,可謂至雜矣。然不過體天地之撰,通神明之德而已,二者之外,未嘗有踰越也。但稽考其體之通之之類,如言龍戰於野,入於左腹,獲明夷之心,如此之類,似非上古民淳俗朴、不識不知之語也。意者,衰世民偽日滋,所以聖人說此許多名物事類出者,亦不得已也。
夫易,彰往而察來,而微顯闡幽。開而當名辨物,正言斷辭則備矣。
彰往者,明天道之已然也。陰陽消息,卦爻之變象有以彰之。察來者,察人事之未然也。吉凶悔吝,卦爻之占辭有以察之,日用所為者顯也。易則推其根於理數之幽以微之,使人敬慎而不敢慢。百姓不知者幽也,易則就其事為之顯以闡之,使人洞曉而無所疑。開而當名辨物者,各開六十四卦所當之名以辯其物,如乾馬坤牛,乾首坤足之類,不使之至於混淆也。正言斷辭者,所斷之辭吉,則正言其吉,凶則正言其凶,無委曲、無迴避也。如是則精及無形,粗及有象,無不備矣。曰備者,皆二物有以體其撰、通其德也。此其所以備也。
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因貳以濟民行,以明失得之報。
牝馬遺音之類,卦之稱名者小也。負乘喪笰之類,爻之稱名小者也。肆,陳也。貳者,副也,有正有副,猶兩也。言既小又大,既遠又文,既曲又中,既肆又隱,不滯於一邊,故名為貳。失得者,吉凶也,報者,應也。
易辭纖細無遺,其稱名小矣。然無非陰陽之理默寓乎中。而取類又大,天地陰陽、道德性命散見於諸卦爻之中,其旨遠矣。然其辭昭然有文,明白顯然以示人,而未常遠也。卦爻之言委曲婉轉謂之曲,曲則若昩正理矣,然曲而中乎典禮,正直而不私焉。敘事大小本末極其詳備謂之肆,肆則若無所隱矣,然理貫於大小本末之中,顯而未必不隱焉。因此貳則兩在莫測,無方無體矣,宜乎濟斯民日用之所行,以明其吉凶之應也。曰濟者,皆二物有以體其撰、通其德,此其所以濟也。夫易皆二物體其撰、通其德,則乾坤不其易之門耶?
右第六章,此章言乾坤為易之門。
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
易之興指周易所系之辭。易乃伏羲所作,然無其辭。文王已前,不過為占卜之書而已。至文王始有彖辭,教人以反身修德之道,則易書之著明而興起者,自文王始也。因受羑里之難,身經乎患難,故所作之易無非處患難之道。下文九卦,則人所用以免憂患之道也。
是故履,德之基也。謙,德之柄也。復,德之本也。恆,德之固也。損,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困,德之辨也。井,德之地也。巽,德之制也。
德者,行道而有得於身也。履者,禮也,吾性之所固有。德為虛位而禮有實體,修德以禮,則躬行實踐之間有所依據,亦猶室之有基址矣,故為德之基。柄者,人之所執持者也。人之盈滿者必喪厥德,惟卑己尊人,小心畏義,則其德日積,亦猶物之有柄而為人所執持矣,故為德之柄。人性本善,其不善者蔽於物欲也。今知自反不善而復於善,則善端萌櫱之生自火燃泉達,萬善從此充廣,亦猶木之有根本而枝葉自暢茂矣,故為德之本。然有德在我,使不常久,則雖得之必失之,故所守恆久,則長久而堅固,故恆者德之固也。君子修德必去其所以害德者,如或忿欲方動,則當懲窒,損而又損以至於無,此乃修身之事,故曰「損者,德之修也」。君子之進德,必取其有益於德者,若見善而覺已之有過,則遷善改過以自益,故曰「益者,德之裕也」。裕者,充裕也。人處平常不足以見德,惟處困窮出處語默之間,辭受取與之際,最可觀德。困而亨則君子,窮斯濫則小人,故為德之辨。井靜深有本,而後澤及於物。人涵養所畜之德,必如井而後可施及於人也,故為德之地。巽既順於理,又其巽入細微,事至則隨宜斷制,故為德之制。此九卦無功夫無次第。
此言九卦為修德之具也,聖人作易固有憂患矣,然聖人之憂患惟修其德而已。聖人修德雖不因憂患而修,然卦中自有修德之具。如履謙復恆損益困井巽,乃德之基、之柄、之本、之固、之修、之裕、之辯、之地、之制,蓋不必六十四卦,而九卦即為修德之具矣。
履,和而至。謙,尊而光。復,小而辨於物。恆,雜而不厭。損,先難而後易。益,長裕而不設。困,窮而通。井,居其所而遷。巽,稱而隱。
禮順人情故和,和無森嚴之分,則不至矣。然節文儀則皆天理精微之極至也,和而至,此履之才德,所以極其善也。謙以自卑則不尊矣,謙以自晦則不光矣。今謙自卑而人尊,自晦而愈光,尊而光,此謙之才德,所以極其善也。暗昩而小者則必不能辯物矣,今復一陽居於群陰暗昩之下,雖陰盛陽微,以一陽之小而能知辨其五陰皆為物慾,所以反其不善以復其善,小而辨物,此復之才德,所以極其善也。事至而雜來者則必至於厭矣,恆則雖處轇轕之地,而常德如一日,雜而不厭,此恆之才德,所以極其善也。凡事之難者則必不易矣,損則懲忿窒欲,雖克己之最難,然習熟之久,私意漸消,其後則易。先難後易,此損之才德,所以極其善也。凡事之長裕者則必至於設施造作矣,益則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長裕矣,然非助長也。長裕而不設,此益之才德,所以極其善也。身之窮者則必不通矣,困則身窮而道通。窮而又通,此困之才德,所以極其善也。人居其所者則必不能遷矣,井雖居其所而不動,然泉脈流通日遷,從而常新。居其所而遷,此井之才德,所以極其善也。輕重適均之謂稱,稱則高下之勢,人皆得而見之,則必不能隱矣。巽則能順其理,因時以稱其宜,然其性入而伏,則又形跡之不露。稱而隱,此巽之才德,所以極其善也。此正言九卦才德之善,以見其能為修德之具也。言履和而至,所以為德之基,若和而不至,不可以為德之基矣。下八卦仿此。此一節「而」字與書經九德「而」字同。
履以和行,謙以制禮,復以自知,恆以一德,損以遠害,益以興利,困以寡怨,井以辨義,巽以行權。
以者,用也。行者,日用所行之行跡也。人有禮則安,無禮則危。禮以和之,使之揆之理而順,即之心而安,無乖戾也。制者,制服之意。禮太嚴,截然不可犯,謙以制之,則和而至矣。履即禮,非有別禮也。但上天下澤乃生定之禮,生定之禮本有自然之和,人之行禮若依其太嚴之體,不免失之亢,故用謙以制之則和矣。自知者,善端之復,獨知之地也。德不常則二三,常則始終惟一,時乃日新矣。興利者,遷善改過,則日益高明,馴至於美,大聖神矣,何利如之?井以辨義者,井泉流通,日新不已,遷徙於義,非能辨義,安能遷徙?所以用井以辨之。巽以行權者,如湯武之放伐,乃行權也。然順乎天即巽順乎理也,又應乎人,皆同心同德,東征西怨,南征北怨,是即巽之能相入也。若離心離德,安得謂之相入?所以巽順乎理,又能相入,方能行權。
上一節言九卦為修德之具,以「之」字發明之;中一節言九卦之才德,以「而」字發明之;此一節言聖人用九卦以修德,以「以」字發明之。是故行者,吾德所行之行跡也,恐其失於乖,則用履以和之。禮者,吾德之品節也,恐其失於嚴,則用謙以制之。擇善者,吾身修德之始事也,則用復以自知而擇之。固執者,吾身修德之終事也,則用恆以一德而守之。人慾者,吾德之害也,則用損以遠之。天理者,吾德之利也,則用益以興之。不知其命之當安,未免怨天,非所以修德也,則用困以寡之。不知性之當盡,不能從義,非所以修德也,則用井以辨之。然此皆言修德之常經也。若有權變,不可通常經者,則用巽以行之。能和行、能制禮、能自知、能一德、能遠害、能興利、能寡怨、能辨義、能行權,則知行並進,動靜交修,經事知宜,變事知權,此九卦所以為德之基、之柄、之本、之固、之修、之裕、之辨、之地、之制也。以此修德,天下有何憂患不可處哉!
右第七章。此章論聖人以九卦修德。
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惟變所適。
書者,卦爻之辭也。不可遠、不可離也。以之崇德廣業,以之居安樂玩,皆不可離之意。為道者,易之為道也。一陰一陽之謂道,故曰道。變動者,卦爻之變動也。不居者,不居於一定也。六虛者,六位也,虛對實言。卦雖六位,然剛柔往來如寄,非實有也,故曰六虛。外三爻為上,內三爻為下,典,猶冊之有典;要,猶體之有要;典要拘於跡者也。下文既有典常,則以辭言之耳。
易之為書不可遠,以其為道也屢遷,所以不可遠也。何也?易不過九六,是九六也變動不居,周流於六虛之間。或自下而上,或自上而下,或剛易乎柔,或柔易乎剛,皆不可以為一定之典要,惟其變之所趨而已。道之屢遷如此,則廣大悉備,無所不該,此所以不可遠也。
其出入以度,外內使知懼,又明於憂患與故,無有師保,如臨父母。
出入以卦言,即下文外內也。出者,自內而之外往也。入者,自外而之內來也。度者,法度也。言所系之辭,其出入外內,當吉則吉,當凶則凶,當悔則悔,當吝則吝,各有一定之法度,不可毫釐移易。明於憂患者,於出入以度之中,又能明之也。故者,所以然之故也,明其可憂,又明其可憂之故;明其可患,又明其可患之故。如「勿用取女」,明其憂患也;「見金夫,不有躬」,明其故也。
易不可以為典要,若無一定之法度,而人不知懼矣。殊不知上下雖無常,剛柔雖相易,然其所系之辭或出或入,皆有一定之法度,立於內外爻辭之間,使人皆知,如朝廷之法度,懼之而不敢犯也。然豈特使民知懼哉?又明於憂患與故,雖無師保之教訓,而常若在家庭父母之側,愛之而不忍違也。既懼之而不敢犯,又愛之而不忍違,易道有益於人如此,人豈可遠乎?
初率其辭,而揆其方。既有典常,苟非其人,道不虛行。
初對已言。初者,始也。既者,終也。率,由也。揆,度也。方,道也,或出或入,或憂或患之方道也。
易之為書,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若不可揆其方矣,然幸而有聖人之辭在也。故始而由其辭以揆出入以度,使民懼之;方由其辭以揆憂患與故,使民愛之;方始見易之為書有典可循,有常可蹈,而向之不可為典要者,於此有典要矣。故神而明之,惟存乎其人率辭揆方何如耳!苟非默而成之,不言而信之人,則不能率辭揆方,屢變之道不可虛行矣,豈能知易哉?易之為書不可遠如此。
右第八章。此章言易不可遠,率辭揆方存乎其人。
易之為書也,原始要終,以為質也。六爻相雜,惟其時物也。
質為卦體。初者,卦之始,原其始則二三在其中矣。上者,卦之終,要其終則四五在其中矣。卦必原始要終以為體,故文王之彖辭亦必原始要終以為辭。如屯曰「元亨利貞」,蒙曰「童蒙求我」,皆合其始終二體言之也。若六爻之剛柔相雜,則惟取其時物而已,故周公之爻辭亦惟取諸時物以為辭。如乾之龍物也,而有潛見躍飛之不同者,時也。漸之鴻物也,而有於磐陸木之不同者,時也。
易之為書也,不過卦與爻而已。一卦分而為六爻,六爻合而為一卦。卦則舉其始終以為體,爻之剛柔雖相雜而不一,然占者之決吉凶,惟觀其所值之時,所值之物而已,雖相雜而實不雜也。易之為書蓋如此。
其初難知,其上易知,本末也。初辭擬之,卒成之終。
此言初上二爻。初爻難知者,以初爻為爻之本,方有初爻,而一卦之形體未成,是其質未明,所以難知。易知者上爻,為卦之末,卦至上爻則其質已著,其義畢露,所以易知。惟難知,故聖人系初爻之辭,則必擬而議之,當擬何象何占,不敢輕率。惟易,知故聖人繫上爻之辭,不過因下文以成其終。如乾初九曰潛龍,上爻即曰亢龍是也。
若夫雜物撰德,辨是與非,則非其中爻不備。
物者,爻之陰陽。雜者,兩相雜而互之也。德者,卦之德。撰者,述也。內外二卦固各有其德,如風山漸,外卦有入之德,內卦有止之德,又自其中爻二五三四之陰陽雜而互之,則二四有坎陷之德,三五有離麗之德,又撰成兩卦之德矣。辨是與非者,辨其物與德之是非也。是者,當於理也。非者,悖於理也。蓋爻有中有不中,有正有不正,有應與無應與,則必有是非矣,故辯是與非,非中爻不備。
初與上固知之有難易矣,然卦理無窮,內外有正卦之體,中爻又有合卦之體,然後其義方無遺缺。若夫錯陳陰陽,撰述其德,以辨別其是非,使徒以正卦觀之,而遺其合卦所互之體,則其義必有不備者矣。
噫!亦要,存亡吉凶則居可知矣。知者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
知,音智。噫者,嘆中爻之妙也。亦要作句。易經有一字作句者,如萃卦六二:「引,吉,無咎。」則一字作句也。要者,中也,即中爻也。說文「身中曰要」。豬身中肉曰要勒,今作腰。言此亦不過六爻之要耳,非六爻之全,即知存亡吉凶也。存亡者,天道之消息。吉凶者,人事之得失。居者,本卦之不動也,居則觀其象之居。言不待六爻之動而知也。彖辭,文王卦下所系之辭也。
言此不過六爻中之要耳,而存亡吉凶不待動爻而可知,故學易者宜觀玩也。若觀玩所思之精專,不必觀周公分而為六之爻辭,但觀文王一卦未分之彖辭,則此心之所思者,亦可以得存亡吉凶於過半,況中爻之合兩卦者乎?中爻成兩卦,宜乎知存亡吉凶也。
二與四同功而異位,其善不同,二多譽,四多懼,近也。柔之為道,不利遠者,其要無咎,其用柔中也。三與五同功而異位,三多凶,五多功,貴賤之等也。其柔危,其剛勝耶?
勝,音升。同功者,二與四互成一卦,三與五互成一卦,皆知存亡吉凶,其功同也。善不同者,二中而四不中,故不同也。不利遠者,既柔不能自立,又遠於君,則孤臣矣,所以不利。要者,約也。用者,發之於事也。柔中者,柔而得中也。三多凶者,六十四卦惟謙卦勞謙一爻許之以吉,所以三多凶。五為君,君則貴,有獨運之權,故多功。三為臣,賤不能專成,故多凶,耶者,疑辭也。言柔居陽位則不當位而凶,陽當陽位則當位而吉,此六十四卦之自定也。今三多凶者,豈以柔居而凶?五多功者,豈以剛居之則能勝其位而不凶耶?六十四卦中亦有柔居陽位而吉,剛居陽位而凶者。
二與四同功而異位,二多譽,四多懼。四之多懼者,以其近於君,有僭逼之嫌,故懼也。二之多譽者,以柔之為道,本不利遠於君,但易不論遠近,大約欲其無咎而已。今柔居中位,發之於外,莫非柔中之事,則無咎矣,此所以多譽也。三與五同功而異位,三多凶,五多功。所以然者,以君貴臣賤,故凶功不同也,豈三乃陰居陽位則凶五,乃陽居陽位則勝耶?非也,乃貴賤之等使然耳。夫以中之四爻同功矣,而有譽有懼、有凶有功,可見六爻相雜,惟其時物,正體與互體皆然也。聖人設卦立象,繫辭不遺中爻者,以此。
右第九章。此章專論中爻。
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兩之,故六。六者非他,也三才之道也。
廣大者,體統渾淪也。悉備者,條理詳密也。兼三才,者三才本各一,因重為六,故兩其天、兩其人、兩其地也,天不兩則獨陽無陰矣,地不兩則獨陰無陽矣,人不兩則不生不成矣,此其所以兩也。才者,能也。天能覆,地能載,人能參天地,故曰才。三才之道者,立天之道曰陰與陽,五為陽,上為陰也;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三為仁,四為義也;立地之道曰柔與剛,初為剛,二為柔也。
易之為書,廣大悉備。何也?以易三畫之卦言之,上畫有天道焉,中畫有人道焉,下畫有地道焉,此之謂三才也。然此三才使一而不兩,則獨而無對,非三才也,於是兼三才而兩之,故六。六者豈有他哉!三才之道本如是其兩也。天道兩則陰陽成象矣,人道兩則仁義成德矣,地道兩則剛柔成質矣,道本如是,故兼而兩之,非聖人之安排也。易之為書,此其所以廣大悉備也。
道有變動,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雜,故曰文。文不當,故吉凶生焉。
變動者,潛見躍飛之類也。等者,剛柔大小遠近貴賤之類也。物者,陽物陰物也。爻不可以言物,有等則謂之物矣。相雜者,相間也。一不獨立,兩則成文,陰陽兩物交相錯雜,猶青黃之相兼,故曰文。不當者,非專指陽居陰位、陰居陽位也。卦情若淑,或以不當為吉,剝之上九,豫之九四是也。卦情若慝,反以當位為凶,大壯初九,同人六二是也。要在隨時變易,得其當而已。一變動之間,即有物有文有吉凶,非有先後也。卦必舉始終而成體,故上章以質言,曰兼三才,猶上章之所謂質也。爻必雜剛柔而為用,故此章以文言,曰變動者,猶上章之所謂時物也。
三才之道,變動不居,故曰爻。爻也者,言乎其變,效天下之動者也。爻有等,故曰物。物相雜,故曰文。文不當位,故吉凶生焉。夫一道也,為爻、為物、為文、為吉凶,而皆出於易,此其書所以廣大悉備也。
右第十章。此章言易廣大悉備。
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是故其辭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傾,其道甚大,百物不廢。懼以終始,其要無咎,此之謂易之道也。
危者使平,易者使傾,此聖人傳心之言。如以小而一身論,一飲一食易而不謹,必至終身之疾;一言一語易而不謹,必至終身之玷。此一身易者之傾也。以大而國家論,越王卧薪嘗膽,冬持冰,夏持火,卒擒吳王,此危者之平也。玄宗天寶已前,海內富庶,遂深居禁中,以聲色自娛,悉以政事委之李林甫,京師遂為安祿山所陷。此易者之傾也。其道甚大,百物不廢,於此可見危使平、易使傾,即書言「殖有禮,覆昏暴」之意。物者,事也。廢字即傾字也。若依小注萬物之理無所不具,則全非本章危平易傾之易矣。懼以終始者,危懼自始至終,惟恐其始危而終易也。
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耶?當文王與紂之事耶?惟當文王與紂之事,是故玩其辭,往往有危懼警戒之意。蓋危懼則得平安,慢易必至傾覆,易之道也,此道甚大。雖近而一身,遠而天下國家,凡平者皆生於危,凡傾者皆生於易。若常以危懼為心,則凡天下之事物雖百有不齊,然生全成於憂患,未有傾覆而廢者矣。故聖人系易之辭,懼以終始,不敢始危而終易者,大約欲人恐懼修省,至於無咎而已。此則易之道也。
右第十一章。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恆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恆簡以知阻。
健順者,乾坤之性。德者,乾坤蘊畜之德,得諸心者也,即日新盛德之德也。行者,乾坤生成之跡,見諸事者也,即富有大業之事也。易簡者,乾坤無私之理也。險阻者,乾坤至賾至動之事。險者,險難也,易直之反。阻者,壅塞也,簡靜之反。惟易直無私者,可以照天下巇險之情,惟簡靜無私者可以察天下煩壅之故,六十四卦利貞者,無非易簡無私之理而已。此節止論其理,言知險知阻乃健順德行易簡之能事也,未說道聖人與易。至下文說心研慮,方說聖人;八卦象告,方說到易。
能說諸心,能研諸侯之慮,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是故變化云為,吉事有祥。象事知器,占事知來。
說,音悅。能者,人皆不能而聖人獨能之也。能字在前者,字在後者,言能悅心研慮,定天下吉凶,成天下亹亹者,惟聖人也。險阻之吉,如大過過涉滅頂,蠱之利涉大川是也。云為即言行二字。變化即「欲動者尚其變」變字,「吉」字劉績讀作「言」,今從之。
聖人事未至,則能以易簡無私之理悅諸心;事既至,則能以易簡無私之理研諸慮;是即乾坤之易簡矣。是以險阻之吉者知其為吉,險阻之凶者知其為凶,而定天下之吉凶。險阻之吉者則教人趨之,險阻之凶者則教人避之,而成天下之亹亹。是故易必以動者尚其變也,聖人則即其易簡之理,不必尚其變,而凡有所云為,自變化而莫測。易必以言者尚其辭也,聖人則即其易簡之理,不必尚其辭,而凡事必有兆,自前知而如神。事之有形跡而為器者,易必以制器者尚其象也,聖人則知以藏往,即其易簡之理,而知其一定之器。事之無形跡而為來者,易必以卜筮者尚其占也,聖人則神以知來,即其易簡之理,而知其未然之來,此則聖人未卜筮而知險知阻也。
天地設位,聖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剛柔雜居而吉凶可見矣。
凡人有事,人謀在先,及事之吉凶未決,方決於卜筮,所以說人謀鬼謀,百姓與能也。故書曰:「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先心而後人,先人而後鬼,輕重可知矣。象者,像也。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凡卦中之畫,及天地雷風、乾馬坤牛之類也。爻者,效天下之動者也。彖者,材也。皆有辭也。情,即象之情,陽有陽之情,陰有陰之情,乾馬有健之情,坤牛有順之情。剛柔即九六也。相雜則吉凶之理自判然可見。告者,告此險阻也。言者,言此險阻也。見者,見此險阻也。
天地設位,有易簡之理,而知險知阻,此天地之能也。聖人則以易簡之理,悅心研慮,未卜筮而知險知阻矣。然百姓不皆聖人也,於是聖人作易以成天地之能,所以天下之事雖至險至阻,其來無窮,然明而既謀於人,幽而又謀於鬼,不惟賢者可與其能,雖百姓亦可以與能矣。然百姓亦可以與能者,豈百姓於易簡之理亦能悅心研慮哉?蓋八卦以象告險阻,爻彖以情言險阻,剛柔相雜以吉凶見險阻,是以百姓雖至愚,然因聖人作易之書,其所告所言所見自能知險知阻矣,所以聖人能成天地之能,而百姓亦與能也。
變動以利言,吉凶以情遷。是故愛惡相攻而吉凶生,遠近相取而悔吝生,情偽相感而利害生。凡易之情,近而不相得則凶,或害之,悔且吝。
卦以變為主,故以利言。其言吉者,利人也;其言凶者,人則避之,亦利也。愛相攻,家人九五是也。惡相攻,同人九三是也。遠相取,恆之初六是也。近相取,豫之六三是也。情相感,中孚九二是也。情者,情實也,對偽而言。偽相感,漸之九三是也。曰相攻、曰相取、曰相感,即情也。感者,情之始動,利害之開端也。取則情已露,而悔吝著矣。攻則情至極,而吉凶分矣。卦爻中其居皆有遠近,其行皆有情偽,其情皆其愛惡也。凡易之情者,聖人作易之情也。近者,近乎相攻、相取、相感之情也,與上文遠近之近不同。不相得者,不相得其易簡之理,而與之違背也。情兼八卦剛柔,故此節言卦爻之情,下節言人之情。
易之為書以象告、以情言、見吉凶,百姓固可以與能矣。而人之占卜者,卦中之變動本教占者趨吉避凶,無不利者也。然變動中有吉有凶,其故何也?以其卦爻之情而遷移也。是故情之險阻不同,有愛惡相攻險阻之情,則吉凶生矣;有遠近相取險阻之情,則悔吝生矣;有情偽相感險阻之情,則利害生矣。凡易之情,以貞為主,貞即易簡之理也。情雖險阻不同,若合乎易簡之理,則吉矣利矣,無悔吝矣;若近乎相攻相取相感之情,而違背乎易簡之理,則凶矣害矣,悔且吝矣。小而悔吝,中而利害,大而吉凶,皆由此險阻之情而出。此易所以以象告、以情言、見吉凶,使人知所趨避者,此也。
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
叛者,背理。慚者,羞愧。疑者,可否未決。枝者,兩岐不一。躁者,急迫無涵養。誣善之人或援正入邪,或推邪入正,故遊盪無實。失守者無操持,屈者抑而不伸。
相攻、相取、相感,卦爻險阻之情固不同矣,至於人之情則未易見也。然人心之動因言以宣,試以人險阻之情發於言辭者觀之,蓋人情之險阻不同,而所發之辭亦異,是故將叛者其辭必慚,中心疑者其辭必枝,吉人之辭必寡,躁人之辭必多,誣善之人其辭必游,失其守者其辭必屈。夫吉者,得易簡之理者也。叛疑躁誣失守者,失易簡之理者也。人情險阻不同,而其辭既異如此,又何獨於聖人卦爻之辭而疑之?可見易知險簡知阻,本聖人成天地之能,而使百姓與能者,亦不過以易簡之理知其險阻而已。
右第十二章。此章反覆論易知險簡知阻。蓋天尊地卑,首章言聖人以易簡之德成位乎天地,見聖人作易之原;此章言聖人以易簡之德知險知阻,作易而使百姓與能,見聖人作易之實事也。